說到此,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答案——話說到這個地步,由不得他們不去想前幾日的行刺之事了。
“這么說,那日去的人,雖沒要你們大當家的性命,怕也得手了一半吧?”
陸嘯語氣還有些猶豫,高維達已重重點起了頭:“定是這樣了,我聽人說刺殺的人被關在后院,云長也不審問,卻日日折磨,如此看來,竟是在泄憤了?”
書房里兩人湊在一處,隱隱晦晦又說了好一陣子話,陸嘯方跳了窗子,打量著四下沒人,穿過院中一竹林,待走回正道上,這才整了整衣襟,正大光明地回房了。
長房里南榮子正壓按著高父的雙腿。這條腿沒了衣衫的遮掩,更顯瘦弱,項景昭看著那已有些萎縮的肌肉,暗地里皺眉,直說這古代醫(yī)療技術實在太差。高父的腿不能行走是因為后天原因,或是骨頭沒接齊,或是關節(jié)處積了厚液,但這種種都波及不到腿部肌肉。
但大夫們看著高父已不能行走,小腿處又總莫名其妙的疼痛,只道治不好,皆放棄了,導致肌肉萎縮嚴重,既這樣,即便治好了,恢復期也會被無限拉長。
正感嘆著,那邊南榮子已診出了病因,果然是當年小腿處曾重度骨折,有了碎骨卻未取出。骨折處長久無法自然愈合,這才無法行走。
因以前來過近百位大夫,你說一句他說一句,皆說不清這病根到底是什么,如今見南榮子將病因說得如此清楚,心里已有了五分希望。
但南榮子說了病情后又眉頭緊鎖起來,項景昭看他臉色,就知這病不好治,一來病情拖得太長,如今碎骨要么已長進血肉里,要么重胡亂長在了原骨折的地方,要剔干凈絕非易事,更甚者,若碎骨與血管處相連,更加不妙了。
二來也是血管的原因,古代并沒那么多解剖技術,南榮子擅長外科,接過無數(shù)骨,但大多數(shù)還是新傷未愈,傷口裂在那里,血管什么都看得仔細,自然容易救治些?,F(xiàn)如今卻是要將好腿切開,就如盲人摸象,總得一點點摸索,一個下刀不穩(wěn),割了動脈,以現(xiàn)在的醫(yī)療設備,即便一時鉗住血管,又哪里有那么細的線給血管縫合?
這樣的手術,對現(xiàn)代醫(yī)生的技術都要求極高,更遑論是在古代呢?
南榮子正是這么想的,果然是要先將高父的腿割開,取出碎骨,重新正骨,再用羊線將傷口縫合。這法子聽著就驚險得很,但如今好歹能有一線希望,高云長又怎么能放棄呢,先征詢了高父的意見,高父也同意這樣治——父子兩都想,最壞的情況,不過是這腿徹底廢了罷了。
南榮子卻更面露難色,道:“救治的法子,我能想到的這是最好的了……”
高云長聽了這前半段更是十分歡喜,卻又聽他繼續(xù)說道:“……只是即便是這最好的法子,能成的幾率也是極低。”
高云長忙道:“先生若有什么難處,請盡管說來,我定舉全族之力配合先生!”
南榮子還搖頭,高云長急不可耐,項景昭看見這樣的情景,暗篤南榮子的心意,適時開口:“這割腿取骨的法子,聽著就十分血腥,怕要實施起來也是有千難萬難的,想來即便是先生這樣的高人,也沒試過幾次用這種方法救治吧?”
南榮子面有愧色,緩緩點頭道:“確實如此,且高老爺這腿拖得忒久,這骨頭里到底是什么情形,我也拿捏不準,此時正思考可行之法呢?!?p> 項景昭看他所言與自己猜的所差無幾,低吟片刻,才開口建議:“我想先生既拿捏不準,想來是因往常還未在好腿上施過刀,不知要如何動手吧?”
項景昭這話說得荒唐,但南榮子念他年幼,并未做他想,還是認真回復了:“確實如此,如今最要緊的,是怕一時下刀位置不對,多一寸少一寸,都怕會傷到要害處,故而老夫才如此躊躇?!?p> 項景昭眨著眼睛先做迷茫狀,復又做恍悟狀:“既如此,我們找些好腿來讓先生練習不就可以了?”
高云長眼皮一跳,先蹦起來附和:“是是是,既不熟悉,總得先練習,待手下熟悉了,再為父親診治!”
又高興地搡一把項景昭:“好小子,腦子倒轉(zhuǎn)得快!”
項景昭還不好意思地撓頭,兩人都一臉興奮,卻被高父先潑了一盆冷水:“如何能為我這一廢人,毀人家身體?先不說我高家并不是什么權傾天下之豪富,即便是了,我也斷不會做這樣的事的?!?p> 項景昭忙說:“自然是用無人認領或又罪惡滔天的死尸做實驗,礙不著什么事的?!眳s還是被高父否決,是了,古人最重尸身完整,即便是貧苦人家,只要有一點條件的,總要將棺木弄得結實些,放蟲鼠侵蝕,為的是待轉(zhuǎn)世之日再度重生。毀人尸身,亦被看做斷人后路,是會惹人神共憤的。
項景昭沒想到高父這樣的大人物,竟也會被這點舊觀念絆住,但他人微言輕,年紀尚幼,說話沒什么分量,自然沒法勸解。待要看南榮子,卻不想他也面露猶豫,想來也覺得這樣做十分不妥。
古人都道人有三魂七魄,即便是無頭尸,妄動人遺體,也會怕被什么陰晦物件纏上,想來這也是他們不愿動死尸的原因吧。
事情一時陷入僵局,好在項景昭目前還在布局階段,也無法大張旗鼓地去尋什么死尸,只能先將這事擱置下,只跟南榮子問了好些推拿按摩之法,由三姨太親學了,每日為高父活血,先為之后的醫(yī)治做下準備。
待諸事都安排妥了,眾人又各自整理儀容,南榮子亦做管事打扮,跟著項景昭出府來。高云長外出有事,可陪項景昭略走一段路程。
待行了幾條街,有小廝跑來跟高云長說了些什么,高云長朝后先打量一番,一皺眉,催馬后撤了幾步,行至項景昭坐的馬車前,稍一抬腿,翻身上車,動作如行云流水,一氣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