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晴朗。夕陽已經(jīng)陷落下去，天幕像一張寬廣的毛邊紙被天邊那一線橘紅色浸染，依深而淺地向中天擴散。地面的余熱隱約騰起，混著一股泥塵的氣息彌漫在空氣里。我徘徊在小酒樓門前，看著從眼前經(jīng)過的絡(luò)繹不絕的人群四處搜尋著，有點心神不寧。我看看表，六點半都過了，劉英兒和雪瑩還沒來。我說過今天請大家吃飯，之前也給她們打過電話的，當時她們都答應(yīng)的好好的，可現(xiàn)在秦勇他們還有幾個相熟的女生都到了，惟獨不見她倆的身影。當時對劉英兒說那些話時我是那樣的信心滿懷，可真到了生日這一天卻有點不知所措了，我聽著從街面飄過來的憂傷的音樂，開始有點怕見到雪瑩。
我走進酒樓里面。他們正圍坐在一起開心地說笑著?！皠⒂裼⒑湍莻€雪瑩還沒來嗎？”尹亮問。我點點頭。阿當用筷子敲著桌沿，嬉笑著說：“她們是今晚的女主角嘛，總得有點架子，遲到是理所當然的。這樣才能凸顯她們與眾不同的地位嘛?！?p>“女主角是誰？”幾個女生笑著問。
“笨，猜都猜得出來，還會有誰?！卑斦f。
于是他們都笑起來，幾個女生用曖昧的目光覷著我，顯得那樣意味深長。我陪笑著坐下，很不自然地扭過頭叫服務(wù)員。
這是二樓臨窗的位子，可以很容易看到街上的一切。天開始暗下來，街面上的人不大看得清。我貼著玻璃依舊看不到她們的影子，心里惱怒起來。在我快要失望的時候她們來了。她們拉著手走上樓，劉英兒一走近就說：“真不好意思，叫你們等了?！便皭澮幌伦酉У脽o影無蹤，我趕快站起來給她們讓位子。雪瑩坐下的時候我壓抑心中的慌張，一邊為她倒水一邊裝得隨意地問：“很忙?。楷F(xiàn)在才來?！?p>她抬頭望望我，淡定地笑，她說：“沒有。剛才跟英兒有點事去了，不好意思?！?p>大家彼此見過。因為他們都不認識雪瑩，我便給他們介紹。我瞧見阿當他們瞅著雪瑩，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劉玉英，你遲到了，待會兒可是要罰酒的。”秦勇對劉英兒喊。
“對對，不要以為跟肖白好就可以免過?！睅讉€女生也隨聲附和。
“我不會喝酒啊，以茶代吧?！眲⒂旱纱笱劬Γ碱^一揚露出很可愛的笑意，抱著茶杯說。
“不行，要罰的，好罰的?！?p>“當然哪，你可以找人代你，比如說肖白啊。”阿當詭秘地一笑。
“行嗎？”劉英兒覷著我，眨著眼睛。
“不行，誰叫你遲到了？我生日你就這個態(tài)度啊，我還要罰你呢?！蔽乙舱{(diào)侃地說，滿口不允。
“哼！你們真壞。雪瑩也遲了，為什么只欺負我一個人?。俊眲⒂翰环獾娜?。雪瑩安靜地坐著，輕輕地笑。我笑著對她說：“雪瑩在這里算是客了，大家都第一次見面。但你不是啊，所以你只能認了?！?p>“你也壞。好吧，今晚我喝?！?p>場面很熱鬧，觥籌交錯，笑語喧嘩，純白的光線在大家的酒杯里一晃一晃，和著清涼的液體溫柔地滑入嘴里。我看見幾個女孩，也包括雪瑩，都笑靨如花。一嗅到啤酒的味道我就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日子，想起少武豪爽地仰起脖子咕咚吞下一杯酒，想起林欣喜歡拿半杯殘酒在手里玩弄，想起佳佳伏在桌子上用嘴角輕咬盛滿啤酒的杯沿嘬啤酒的樣子。那些日子總是陽光燦爛，我可以很輕易地記起那時天空的顏色。純凈的光線會在杯子里沉沉浮浮，衍生出快樂或是傷心的淚水。我總能輕易想起佳佳喝啤酒時怯怯的眼神以及林欣每次假裝難受的樣子。不知道為什么我總忘不了這些，忘不了那段日子和那些啤酒。
我又有點難受，心里堵堵的。每次和另外一群人喝酒我都有這樣奇怪的感覺。我端起了酒杯。他們于是給我敬酒，一杯接著一杯，我也不推辭。我依舊微笑著招呼他們，招呼雪瑩。雪瑩能喝一點，因此別人給她斟酒她并不過多推辭，但是她每次舉杯時眼中總會流露出半絲怯意，喝不之后又會鎖起眉頭顯出拼命忍耐的樣子，似乎這酒在嘴中很苦。秦勇他們成心想懲罰劉英兒，每個人都找很多理由要跟她喝，劉英兒似乎也知道他們的不懷好意但卻不推辭地一一領(lǐng)受，閉著眼一次次地舉起酒杯，然而跟大家說笑。劉英兒已經(jīng)喝了很多，兩腮泛起潮紅，雪瑩扯扯劉英兒向她使眼色，示意她不可再喝了，但劉英兒全不理會。我下桌走到劉英兒身旁，對她說：“他們想耍你，你不要把剛才的話當真了，你喝太多了，不要再喝?！比欢眠^她手中的杯子對著大家說：“她不會喝酒，現(xiàn)在我來代她喝，誰想敬就趕快吧。”
劉英兒咬著嘴唇深深地望了我一眼，搶過杯子說：“不用你代，我自己可以。我不要你幫忙。肖白，來，今天你的生日，我祝你生日快樂，心想事成。”她說這話時憋憋雪瑩，神色變得黯然起來，“我敬你一杯?！?p>“你不要逞強了，敬不敬我酒沒什么要緊，你不會喝這樣會很傷身體?！蔽艺f。
雪瑩也說：“英兒，不要再喝了。你已經(jīng)喝太多了，會醉的?！眲⒂和谎垩┈?，笑得很冷清。她搖搖頭說：“沒有關(guān)系。長這么大還不知道醉酒是什么滋味，今晚索性試一試，醉了也無妨?！彼辉倏囱┈?，轉(zhuǎn)過身又開始招呼大家，扶著額頭說笑著舉起杯。秦勇他們見劉英兒自己都這么說，顯得很得意，紛紛湊到她面前跟她賭起酒來，幾個女生在一旁笑吟吟地隨聲附和。我只得坐下，看著她大口大口地喝酒，看著她吞下酒時難受的樣子。雪瑩不說話也不再喝了，她注視著窗外街頭上閃爍的霓紅，神情冷峻，像是在想著什么，不時地回過頭看劉英兒兩眼。
這樣鬧了很長時間。劉英兒雙頰通紅，額頭上有汗珠滲出來，她嘆一口氣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丟下酒杯疊著手趴在桌子上不再說話，別人過來喊她她也不則一聲。雪瑩輕輕推推她：“英兒，英兒?！眲⒂簺]有理會。雪瑩對我說：“她醉了，我送她回去吧?！眲⒂和蝗惶痤^，用一只手支著，嘴角撇出模糊的笑意，聲音有些發(fā)澀地說：“我沒有醉，清醒著呢。我自己可以回去，不用你送?！彼呎f邊站起來。我趕快走過去。她看看我又看看雪瑩，眼神恍恍惚惚的，她扶著桌子說：“不好意思，今晚我喧賓奪主了?！闭f著轉(zhuǎn)身往外走，一步?jīng)]有踏穩(wěn)她腳上一軟順勢向旁邊側(cè)倒過去，跌到身旁的椅子上。我和雪瑩同時扶住她，怕她再從椅子上摔下來。她掙開我們的手伏在桌沿上不住嘔吐，然后一動不動地靠著。我再次扶她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淚流滿面了。這突然的變故讓我不知該怎么辦，雖然在林欣她們面前我一直笑說很喜歡看到女孩掉淚的樣子，喜歡女孩的眼淚，但真的叫我見到了卻總是止不住難過。我怔怔地看著劉英兒流著淚的臉，只是那樣攙扶著她。雪瑩見劉英兒這樣一時也不知所措，她環(huán)抱著她的肩膀問：“英兒，你怎么了？說過你不能喝太多，你總不聽我的話。我知道你不開心，但也不要這樣傷自己的身子啊?！?p>秦勇他們本意只是想和劉英兒鬧著玩玩，現(xiàn)在卻見她哭了，不禁臉上露長尷尬之色，紛紛離座過來相詢她有沒有事。我扶著劉英兒說：“沒事。她只是有點醉了。醉酒都是這樣。你們繼續(xù)吧，我送她回去，馬上就來?！薄拔乙菜退厝ァ！毖┈撜f。尹亮說：“已經(jīng)盡興了，那就都散了吧。我們也回去。”大家都點頭，我于是也不再強求。
夜風漸起，吹過繁茂的樹葉時發(fā)出輕微的摩擦聲。一輪上弦月掛在東邊。劉英兒閉著眼睛依舊在流淚，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汗水打濕的鬢發(fā)凌亂地粘在有淚痕的臉頰上，任由我們扶著往回挪。雪瑩不說話，眼神重現(xiàn)往日的那份憂郁和冷漠，她一只手吃力地支撐著劉英兒，騰出一只手不住地幫她拉扯弄亂的衣服，怕她著涼。校園里三三兩兩的人從我們面前經(jīng)過，都側(cè)目望過來，也許他們在想一個女生何以要喝得這么醉？劉英兒的淚水打濕了我的衣衫貼到皮膚上，涼涼的。我扭過頭望著她爬滿淚水的臉，望著她輕輕地抽搐?？粗@副凄楚的模樣，想起她平時的甜笑說話時眉頭微微挑起的神情以及走路時頭發(fā)在腦后一搖一晃的可愛勁，心生無限的愛憐和莫名的感傷。我伸出手挑開粘在她的臉上的鬢發(fā)。劉英兒腳上又是一軟，我們想扶她站好但她的腳已經(jīng)使不是勁。我側(cè)身摟住她，對雪瑩說：“我一個人來吧，兩個人不好弄。你在一邊看著?！毖┈擖c點頭，默默地跟在我身邊。劉英兒緊緊靠在我的肩上，突然哭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