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嬴政在呂不韋的幫助下先于嬴過回秦,國人紛紛稱頌其忠孝之心可嘉,瞬間刷滿王公貴族們的好感度,為將來之事奠定堅實的基礎(chǔ)。
剛回到咸陽宮的嬴政,便被這座新都城震驚得難以言語,只見滔滔渭水穿流于宮殿群之間,就像是銀河亙空,蔚為壯觀。離宮別館,亭臺樓閣,連綿覆壓三百余里,隔離天日,比之趙國邯鄲格局宏闊千百倍,此乃成王之大氣象也。
走進(jìn)王廷便得知祖父嬴渠梁不顧病體,要為他在公父太子府舉辦一場盛大的接風(fēng)宴席,喜不自勝,認(rèn)為自己已經(jīng)在祖父和父親心目中占據(jù)極為重要的地位。
修建咸陽宮時,山東六國工匠大批入秦,精通百工之術(shù)的墨家大師相里勤總工,商君總管,已經(jīng)提前修建好規(guī)模龐大的世子府,供王族子弟居住,其中太子府最為雄奇奢華,畢竟是一國儲君的府邸,不能有失大國的尊嚴(yán)。
而長孫嬴政的世子府排列在眾數(shù)府邸之前,無論格局樣式還是建筑材料都是山東六國無法比擬的,以秦國當(dāng)下的實力來看不免有些鋪張浪費,顯得華而不實,但商君的目光儼然不是停留在當(dāng)下,而在為一統(tǒng)天下之秦國做準(zhǔn)備。
巨大的棕櫚漆銅門被推開,前院地磚兩側(cè)的紅泥土中筆挺聳立著幾株松柏,高大四方的石龕立在大廳門前,這可比住在邯鄲擁擠的小庭院里舒服得多,嬴政不由張開懷抱,欣喜萬分。
就在此時,門外急匆匆走來一位帶劍武士,朝嬴政跪了下來:
“啟稟世子,老太后半個時辰前崩然離逝?!?p> 嬴政一聽,駭然震驚,卻見身后呂不韋開口問道:
“君上讓你來報、、、、、、沒說讓長孫進(jìn)宮?”
帶劍武士站起身來,恭敬回道:
“只讓通報,沒說別的?!?p> 回答完畢后他便退了幾步,轉(zhuǎn)身離開世子府。
呂不韋思忖片刻,對嬴政欣然開口:“你立即進(jìn)宮,無論何人阻攔都要見到老太后?!?p> 嬴政冷靜地點了點頭,整了整自己的穿戴,奪門而出。
來到王宮后院太祖母的寢宮,遠(yuǎn)遠(yuǎn)便能聽到侍從奴婢們的痛哭聲,走進(jìn)里面一看,祖父嬴渠梁面容憔悴地跪在太祖母的臥榻前,十幾年未見,他已兩鬢斑白垂垂老矣,此刻正傷心欲絕地送別自己的母親。
嬴政緩緩靠近床邊,‘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不肖子孫嬴政來遲,望祖父勿要傷心過度。”
嬴渠梁臉上掛著兩行老淚,微微轉(zhuǎn)過頭來,嘴里顫巍巍地說道:
“你祖姑和商君剛剛離開,他們?nèi)ダ腺遛k正事,現(xiàn)在就由咱爺倆,在此陪伴一會兒吧!”
說完,嬴渠梁朝嬴政招了招手,雖然一別就是十幾年,但祖父似乎對嬴政依舊很親近,沒有絲毫疏離之感,這讓嬴政感覺很奇怪。
嬴政在太祖母榻前待了半個時辰,祖父便讓他先離開,就在他剛走出寢宮時,看到了迎面而來的公父和母后,連忙下跪:
“孩兒拜見公父,母后?!?p> 太子妃羋蓉見到自己的大兒子嬴政后,格外歡欣,輕聲詢問道:
“吾兒何時回的秦國,怎也不先通知母后一聲?”
嬴政沉穩(wěn)地站起身來,臉上很平靜,淡淡地回道:
“孩兒剛回咸陽,理應(yīng)先拜見太祖母?!?p> 太子妃羋蓉旁邊的男子,一身得體的太子華服,身上少了幾分秦孝公的厚重雄風(fēng),卻多了幾分商君的品行端莊,此時的神情肅穆非常,較有趣味地打量著自己的這個兒子,微微點了點頭,伸手整了整嬴政的衣襟,冷冽地開了口:
“政兒做得對,明日在為父府上將有你的一場宴席,你下去好好準(zhǔn)備吧!”
說完,便抬腳朝寢宮里挪去,太子妃羋蓉緊緊跟上。
太后寢宮臥榻一側(cè),嬴渠梁和嬴稷父子低頭談話,聲音很小,旁邊時不時傳來太子妃羋蓉的輕微啜泣。
“你祖母闔然離世,為父的日子也不會太長,前幾日讀你的《大秦永治》便覺得你足以勝任秦國君主,只是、、、、、、”
嬴渠梁中途戛然而止,艱難地咳了幾聲,繼續(xù)說來:
“你跟著商君學(xué)習(xí),應(yīng)該能明白公父話里的意思,此時要等你即位去處理,暫且不提?!?p> “關(guān)于你的兩個兒子,立誰為太子、、、、、、你心中可有數(shù)?”
嬴稷聽見此話后,坦誠地?fù)u了搖頭:
“兩子分別入魏入趙為質(zhì)十幾年,我這個做父親的倒是不曾真正理解他們的稟性,所以一時間難以做出選擇。”
太子妃聽見他們的談話后,啜泣聲戛然而止,豎起耳朵悄悄聆聽。
“數(shù)年前,嫡孫嬴過擅自歸秦,誤殺墨家弟子,將我與商君費盡心血展開的變法差點掀翻,此子頑劣心太重,不堪大用?!?p> “相比于嬴政,此次為父病重,他毅然辭去趙官歸國,所謂百善孝為先,知孝者必然知仁義二字,一個真正的君王應(yīng)當(dāng)是出于仁政,而超于仁政,法不愛民,何以立國。”
“罷了、、、、、、既然你懸而未決,待登上君位后可暫不立太子,留些時日多加觀察?!?p> 嬴稷這才松了一口氣,連忙點頭。
嬴渠梁偏過頭去,看了一眼床上冷硬的尸體,深邃地悠悠說來:
“秦國的君王必須以一統(tǒng)天下為終生奮斗的目標(biāo),無此雄心,便不配做我大秦的國君、、、、、、這句話是我公父秦獻(xiàn)公臨終前留給我的,現(xiàn)在我留給你,你還要留給下一輩,代代相傳?!?p> 嬴稷緊盯著公父蒼老的背影,心中泣血,立下絕命毒誓,如若在此輩無法一統(tǒng)天下,也必將讓大秦令山東列國膽寒,為一統(tǒng)天下奠定根基!
父子倆沉默許久后,嬴渠梁才緩緩站起身來,準(zhǔn)備離開,行至門口時怔住,提醒了嬴稷一句:
“明早的宴會好好準(zhǔn)備!”
說完便出門而去,他此時的心中正想著,老嬴族長輩們的族刑秘殺應(yīng)該動手準(zhǔn)備了吧!明天一早開宴時,哥哥贏虔就會先自己一步下黃泉,這或許是自己交給子孫們的最后一點,希望嬴政那小子能夠看得明白。
所謂老嬴族的長輩們,乃是王族分領(lǐng)的一支宗室力量,專門監(jiān)督歷代執(zhí)政君王,以及血親的攝政大臣,也就是說,秦國廟堂之上只要是姓嬴的都得服他們管,他們雖然不參與國政,但有權(quán)處置違背祖宗訓(xùn)令的不肖子孫。
老嬴族族長由資歷人品一流的德高望重之輩出任,太后在世時,便是老嬴族的族長,而現(xiàn)在這族長之位交到了雍城令嬴山手中,嬴山雖然是一把老骨頭,但深具老秦人淳厚忠義的本分,所以當(dāng)他從瑩玉公主手里接到太后遺命時,便準(zhǔn)備不顧一切地執(zhí)行。
在雍城中,嬴山將所有嬴氏隱居山野的絕世強者召集到自己府邸,并從中挑選出四個脈術(shù)通天徹地的修士,其中嬴伯和嬴仲還是道宗天道院的高徒,另外兩人叫嬴叔和嬴幺,本來是伯仲叔季四位親兄弟,為了和秦國太子嬴稷避嫌,四弟改名為嬴幺,兩位哥哥入得道宗天道院,兩位弟弟常年隱居山野,潛心修煉,從不出世。
族刑秘殺有規(guī)定,參與者必須是嬴氏血脈,行動必須隱蔽,現(xiàn)場一定要讓人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跡。
數(shù)年之前,公子虔的修為已在通幽境后期,而且能夠打開十道脈門,自他閉門不出潛心修煉,修為境界肯定突飛猛漲,嬴山猜測至少也該達(dá)到歸心境,所以他派出的強者都是脫離世俗的修士,嬴氏四兄弟的修為最低的都是歸心境初期。
安排好一切,載著嬴氏四兄弟的馬車悄無聲息地從雍城開出,連夜趕路,然后又悄無聲息地開進(jìn)咸陽,四人潛藏在王宮內(nèi)院,直待天亮后太子宴開席。
又是幾度夕陽紅,一聲梧葉一聲秋,一腔熱血一腔仇,三更歸夢三更后,長夜漫漫,咸陽南市孤寂的院落里,曾為秦國拋頭顱灑熱血的上將軍公子虔此刻依舊青燈一盞,枯坐成朽。
突然,“砰!”的一聲,一支羽箭扎在面前的長案上,響起悠悠急顫!
公子虔緩緩拔下羽箭,將纏在箭身的布片展開,卻不禁渾身一抖!嘴里喃喃念叨起來:“宴非好宴,大險在前!”
枯坐良久,他伸手“篤、篤、篤”頗有節(jié)奏地狠敲三下長案,像一只饑渴的豺狼對著血肉咋舌道:“老子坐在這、、、、、、等你們來?!?p> 隨后,公子虔微微揭開臉上的鐵面具,將手中布條一節(jié)一節(jié)吞到肚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