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那蓮花自打喝下了百里顏遞過來的白酒之后臉色便逐漸不正常了起來。
尋常人喝了些微的酒,酒量好的是面不改色,酒量差的是滿臉緋紅,但是這蓮花的臉卻是逐漸地蒼白了起來,印得那唇色緋紅若血。
白迦正自與那燕如秋周、旋,百里顏也笑意盈盈地看著自己惡作劇的結(jié)果,卻也見到了蓮花的臉色。
“你……”
蓮花撐著桌子站了起來,勉強笑了笑,道:“你們吃著吧,我,我去湖邊透透氣?!?p> 說完也不等眾人反應(yīng)便半垂著頭徑直往樓外走去。
明珠湖畔此時來往的游人很少,舉目望去都看不到一兩個人影。蓮花頗有些腳步不穩(wěn)地走到了一棵柳樹下,往前三步便是湖水,斜靠著柳樹坐了下來,有些喘息不勻。
而樓蘭閣里面的幾人面面相覷,白迦本欲隨蓮花而去,但那燕如秋卻冷不丁地道:“商哥哥,你是連姐姐的未婚夫,你還是跟去看看吧。如秋不懂事,不知道哪些話該說那些話不該說,想來是惹惱了連姐姐了,如秋別無他意,商哥哥你先替如秋道個歉。待連姐姐回來后如秋再親自道歉?!?p> 這句話可不是在勸商衍去尋那出去的蓮花,而是在堵要離開了白迦。
這意思再明白不過,即使要去也應(yīng)該商衍去,人家商衍沒動,你白迦湊什么熱鬧!
然而,話剛說完,卻見那窗外未名湖上本晴空萬里,剎那的時間陡然黑沉沉的烏云壓了下來,湖邊各色景樹上棲息的鳥兒也嘈雜了起來,頗為不安的樣子。
見到這異常的情狀,百里顏頭一次沉下了臉色。
這不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情況。
第一次見的時候,是在帝都皇宮內(nèi)。百里顏正欲去尋百里容商量達拓借兵的事情,還在半道兒上就見著帝都東邊兒來了烏云黑壓壓的一片,東方的禽鳥也有些不安,見著一大群一大群地盤旋,或往別處飛,或往東邊靠攏。當(dāng)時百里容就找了欽天監(jiān)的人去查看到底怎么回事,卻不料一會兒就消散了,那欽天監(jiān)的也沒查出個所以然來。
第二次見到這樣的情形,是在白迦城郊竹林的別院內(nèi),當(dāng)日蓮花被酒水濕了衣裳,下人帶她去換衣服,卻想來是見到了梅嘯山所以給嚇得失魂落魄回來后卻騙他說是見到蛇了。在蓮花離開后不久就見到了那異常的情況,也是不一會兒就恢復(fù)了原狀。
如今百里顏第三次見到,警醒如他,已不再將這異常當(dāng)做尋常之事來對待了。
帝都的東邊,要說白府也就正好在帝都東邊,那些日子蓮花正好在白府。
而城郊竹林別院內(nèi)蓮花也是頗為異常。
如今……
難道……難道……
蓮花……難道跟她有關(guān)么?
身體比腦袋先動,百里顏早已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樓蘭閣尋蓮花去了。而白迦卻左右頂了白府二少爺?shù)拿弊?,被那根本沒有注意到窗外異樣的兩兄妹喚著,一個讓跟著他練兩套劍法鍛煉鍛煉身子,一個讓多吃點菜多喝點湯……
但除了他們之外,樓蘭閣三樓廂房內(nèi),卻有一人突然站了起來慌忙走到了窗邊,因為起身太急撞翻了案桌,桌上的茶具棋盤棋子掉了一地。
待他剛剛走到窗邊,明珠湖上的那些烏云便已散了,鳥雀也撫平了躁動,一切就像是沒有發(fā)生過一樣。
這廂房內(nèi)別無他人,所以也就沒有人聽見這人口中喃喃而出的話語:
“馭天地之力……馭天地之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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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顏走到明珠湖畔便見到了那靠在柳樹后的蓮花,一角淺綠碎花的裙裾露在了柳樹粗壯樹干的外邊兒,那小小的身子掩在了柳樹后頭。
“怎的一口酒就嗆成這個樣子?”百里顏打趣著,卻沒有聽到蓮花回嘴的聲音。
走上前去,百里顏便看到蓮花抱著自己雙膝,緊緊地靠著樹干,剛剛還是鮮紅的唇蒼白的臉,這一刻卻是緋紅的臉,蒼白的唇。
不過看到這紅彤彤的臉色,百里顏倒是舒了口氣,喝了酒本來就應(yīng)該是這樣的臉色,要是那蒼白的臉,他這刻怕是就該給她把把脈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問題了。
見到百里顏尋了出來,蓮花放開了自己抱著雙腿的手,撐著地似乎想要站起來,卻不料腿軟了一軟,又重重地坐了回去。
百里顏一撩袍裾竟然順勢就在她身旁坐了,也不讓她起身了,問道:“現(xiàn)在這模樣才是你身體的反應(yīng),可剛才那不是?!闭f著,百里顏看著蓮花,似乎在等蓮花自己的解釋。
蓮花也不強撐著起來,現(xiàn)在確實有點腿軟加頭暈,一個茶杯量的白酒一口灌下去,若不是經(jīng)年飲酒的人,多少還是會立馬上頭的。
“住在棲鳳山的時候,娘和我是一個單獨的院子,很大,大到我從來沒有出過那個院子?!鄙徎ㄦ告傅纴?,卻聽不出喜怒哀樂的情緒,似乎在說別的什么事情一般,“有一回,半夜的時候她拿了一罐子酒闖進了我屋子,我聞到她身上也是有酒味的,想來是喝醉了?!?p> 百里顏實在難以想象一個娘親半夜拿著一罐子酒去自己女兒房間會做什么。卻聽那蓮花繼續(xù)道:“她把我從床上扯了起來,開始灌我喝酒,一口一口,嗆得我難受就開始咳嗽,她卻不允許,繼續(xù)灌。喝不下去的就從嘴邊流了出來,一身一床都是。”
“然后呢?”百里顏問得很輕。
蓮花雙目平視前方,剛剛那瞬間變得紅透而在百里顏到來之前就恢復(fù)的眼睛此刻清明無比。
“師父來了,將她抱在了懷里,然后離開了我的屋子?!?p> 聽起來似乎是梅嘯山制止了蓮花那神叨叨的娘親,可是百里顏卻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片刻之后百里顏詫異地問道:“那你呢?被你娘灌了酒,然后呢?”
蓮花微微一笑,道:“他們走后我的頭開始暈,蜷在那被打濕的被褥里頭吐,吐得一床都是……那一年,我好像只得六歲吧,應(yīng)該不到七歲?!彼坪跄暝乱呀?jīng)太久遠(yuǎn),蓮花都有些想不起來當(dāng)時究竟多大了。
“所以這些年來一點酒都沒法子沾。在當(dāng)乞丐的時候有一年冬天,冷得快熬不過去了,那破廟里頭旁邊草垛的女人見我可憐,悄悄地給我喝了口酒,說是喝下去要好一些,說不定可以保條命?!鄙徎酀恍?,道:“那酒是她同樣當(dāng)乞丐的男人去偷的,那男人回來覺著少了些,還把那女人給打了一頓。那酒確實救了我的命,可是喝下去之后我就開始覺得難受,一個勁地吐,但胃里頭什么都沒有,吐出來的是白色的酸的水……”
“別說了!”百里顏突然出聲打斷了蓮花的話,此時他才注意到蓮花出門時穿在最外面的那件白底碎花小衫子此刻卻是揉成了一團扔在了一旁,隱隱可見上面有污穢的痕跡。
“我不知你不能飲酒,抱歉?!?p> 世安王爺百里顏如此鄭重的道歉,這個世上,還有幾個人能夠聽得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