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終于明白了那日在山河醉發(fā)生了什么。
自那日之后,連婳便對百里顏敬而遠之退避三舍,百里顏一直想要明白那日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卻是在如今圣洗祭天之日方才知曉。
她以為她是百里狄禹的女兒。
而他是百里狄禹的長子。
所以,她以為她是他的妹妹。
百里顏突然笑了,笑得讓一旁的白迦和梅嘯山等人紛紛不明所以。在這種關(guān)頭,百里顏竟然笑了。
妘連的回答,更是讓眾人驚詫,包括連婳。
連婳愕然抬頭,看向了火圈外的梅嘯山。
當初,便是梅嘯山和九罹瀟二人告訴她她是百里狄禹的女兒,如今妘連卻否認了。
難道師父,騙了她么?
然而,連婳看到的,卻是一張無波無瀾的臉——梅嘯山?jīng)]有眾人般的焦急更加沒有驚詫。
他是知道的,他是知道這一切的。
明明妘連的刀還沒有落到身上,可是不知道什么,連婳已經(jīng)覺出了痛。
師父騙她,騙她說她的生父是百里狄禹。所以她將百里顏和百里容二人當做了哥哥,所以她欣然去了皇宮妄圖尋到一絲生父的氣息,所以她也早已將自己當做了百里狄禹的女兒,所以她將百里狄禹賜給梅嘯山的匕首那么緊緊地拽著……
可是,這些都是錯的。
梅嘯山一直冷眼看著她像個傻子……不,她本來就是傻子。
“那,我的生父……”
妘連打斷了連婳的話,冷冷道:“你不會知道的,你有生之年,都不會知道?!?p> 言罷,匕首寒光閃過連婳的眼,切膚的疼痛卻是在匕首劃過之后才傳來。
“?。 ?p> 本能地叫出了聲來,連婳咬緊牙關(guān)卻只覺得心里頭更痛。
第一刀,妘連割在了她的手臂上,鮮血立馬流了出來,滴答滴答滴落在大理石祭臺上。
妘懷在一旁奉著圣香,煙霧裊裊而上,“八十一刀,妘連你勿要下手太重,否則婳兒性命不保?!?p> 連婳譏諷地笑了,看來,這個舅舅還真的只是想要她的血,而不是想要她的命。
然而……在她面前的妘連,卻是再次舉起了匕首。
第二刀……
妘連用盡了全力,緊緊拽住匕首要劃下這第二刀。然而,她第二刀的地方,卻并不是連婳的四肢,卻是她胸前靠左的地方……連婳的心口。
火圈外,雖然眾人都已覺出了不對勁,但沒有人有任何辦法。因為沒有任何生物可以通過那天火。
只是,在匕首堪堪要落下切入連婳心口的時候,一塊燃著火的飛石倏然掃了過來,打中了妘連執(zhí)著匕首的手,那匕首啪啦一聲掉在了地上,卻是竟然摔成了兩截!
只見火圈外,白迦重重地喘著氣,手掌正滴答滴答地向下滴著血。
剛才那石頭顯然是白迦扔出去的,然而白迦只是匆忙間想起了既然人過不去,可是石頭卻是可以過去的,即使會燃燒起來,卻無礙它救下連婳的性命來。但白迦內(nèi)力不夠,執(zhí)起石子未脫手的時候身旁的百里顏便一掌打在了白迦的手背,兩人的內(nèi)力才堪堪讓那石子飛過天火帶著詭異的火焰打中了妘連。
只是,白迦畢竟是血肉之軀,百里顏那一掌也是匆忙之中打出,用盡了全力,那一掌出去,力道已然讓白迦的右手指骨盡斷,淤血流出,滴答滴答掉落地面。
妘懷在一旁卻是最后發(fā)現(xiàn)的,在妘連再一次想要拾起斷裂的匕首的時候,妘懷卻兩步上前點住了妘連的穴道。
“你!”
妘連不欲回答,只是死死地盯視著未死在她手下的連婳。
看著眼前這一幕幕,連婳卻是笑了。
“舅舅,看來只有你動手了?!?p> 明明是笑著,可是連婳的眼睛里卻抑制不住地流了淚,淚水順著瘦削的臉頰匯到下巴尖,啪嗒啪嗒滴落大理石地面,和那些血一起,匯入了那黝黑的溝壑里。
抬頭看了看天,時辰已快過,妘懷不作他言,拾起了那斷裂的匕首剩下的一截,走到了連婳身前,道:“只有以你之血祭拜,方才有可能讓神鳥歸巢。婳兒,你姑且忍一忍?!?p> 妘懷的話還未說完,手中的匕首已然落了下來,落在連婳的身上。
這一次,連婳沒有叫出聲來,只是那牙齒因為咬得太緊,嘴里都有了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百里顏欲再出手阻止妘懷,身旁卻傳來了梅嘯山的聲音:“你出得了一次手,出不了兩次。這里距離大祭碑太遠,即使是我與九罹瀟二人都只能夠阻一阻妘懷?!?p> “能阻一阻也是好的啊。”白迦忍著手掌處斷裂的疼痛,此刻他無比憎恨自己,憎恨自己有限的能力,憎恨當初為何會同意將連婳拱手托出……一開始,就應該將連婳強行留在白府,那時候他對自己太自信,以為可以將她找回來。卻不料后來變故如此之多……他更恨,恨自己為什么會在梅嘯山面前提到了連婳二字,讓梅嘯山找到了連婳。
“妘懷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你能夠阻得了一時,今日這圣洗祭天他亦是要完成的?!贝丝痰拿穱[山,就似是多年之前冷眼看著軍中之人作為人餌一去不返的時候,即使知道那些人不會再有機會活著回來,可是卻無比冷靜而客觀地分析著利弊,最終以數(shù)百人的死亡換來了敵方數(shù)十萬大軍的覆滅?!皼r且,現(xiàn)在的妘懷是不想要連婳性命的,他只是要完成八十一刀,然后取夠連婳的血。但是如果被你們逼急了,他不一定會穩(wěn)穩(wěn)地顧及連婳的性命,他的目的,僅僅是引鳳歸巢而已?!?p> 梅嘯山的話讓白迦冷靜了下來。如今的他,若是再不冷靜的話,也是沒有用的。
只是,祭臺上的連婳一刀刀地受著妘懷手中的斷匕,嘴里因緊咬而溢出的血流了出來,終是受不住了,在妘懷一刀劃上她膝蓋處的時候噴吐了出來。
“婳兒!”
數(shù)人在外無能為力,而連婳雙目通紅,渾身金黃的裙裳也早已染成了血紅,匯集而下的鮮血順著溝壑灌滿了整個大理石祭臺,那大祭碑就如同大樹一般以根系吸收著這些血液。
朱雀谷內(nèi)所有的禽鳥都變得不安,從林間飛涌而出,谷口上方烏云密布,明明是白天卻倏然暗了下來如同黑夜降臨。崇神殿上方就如同那夜一般閃現(xiàn)了耀眼的白光。
看著這異樣的一切,谷內(nèi)祭拜的妘氏族人們紛紛雙膝跪地,高呼著火神和圣女,朝著崇神殿不斷地扣頭祭拜。而崇神殿前,長老的古語和女侍的笙簫之樂,伴隨著族人的高呼傳入連婳的耳朵里。
妘懷避開了連婳的要害,刀刀出血卻不致命,只是一刀刀下去,連婳渾身已無完好之膚。似乎是疼痛已經(jīng)麻木,可是妘懷卻并未見到一絲神鳥的蹤跡,咬了咬牙,妘懷一刀刺入了連婳的鎖骨!
“??!”
斷骨之痛讓連婳仰頭哭喊,然而那痛楚未完,另一側(cè)鎖骨被妘懷同樣一刀劈斷!
“救……”連婳張著嘴,發(fā)不出聲音,只能死死地看著火圈外梅嘯山和九罹瀟等人。
沒人能夠救她。
原來……活著,不一定是好事。
若是一開始就死了,或許,至少……是一個痛快。
“啊!”
又是一刀,妘懷刺入了連婳的手心。
鮮血早已濺上連婳的臉和眼,因疼痛而流下的淚與那血和在一起,似流下的血淚一般,看起來詭異而妖嬈。
此刻連婳眼中的世界,扭曲而一片血紅。只是那片血紅之中,所有的人都因她而焦灼,唯獨一人,冷靜異常。
梅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