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妘氏終于完了！”蓮花得到了想要得到的答復(fù)，歡笑了起來，笑得眼角都有了濕意。
怕了那么多年，恨了那么多年，如今，算是終于有了終結(jié)了么？
明明應(yīng)該高興的啊……明明當(dāng)初給百里顏地形圖的時候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他能夠讓妘氏就此消失的啊……
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心里卻滿滿的、滿滿的都是抓不住摸不著的痛楚？
“妘連……妘連也死了？”蓮花問道，帶著潮濕的笑意。
“當(dāng)時山谷內(nèi)尸橫遍野，但山谷四周炸藥將荒山碎石幾乎夷為了平地，所有妘氏族人的尸體都被掩埋在層層堆疊的碎石之下?！本蓬緸t沉沉地道：“青翅鳥在谷內(nèi)盤旋數(shù)圈之后便飛走了。青翅鳥是妘氏的飼育之鳥，對妘氏之人有獨特的聯(lián)系。而當(dāng)青翅鳥都不再留戀飛走……碎石之下，當(dāng)無幸存?！?p> 蓮花噗嗤一聲笑了，而后道：“青翅鳥？那個畜生怎么沒死？妘氏的，都該死！都該死……”說著說著，蓮花又要去拿那酒壺，卻被九罹瀟攔住了。
“婳兒，難過就哭出來，哭出來好受些?！?p> “我為什么要哭？”蓮花突然之間怒目相向，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九罹瀟，道：“我巴不得所有妘氏的人不得好死！瀟叔叔……你難道忘了在祭臺之上我舉起的匕首么？哦，對了，當(dāng)時沒來得及刺下去，被我那，對，被我那師父，呵，師父……被他給打掉了！否則，否則妘連是死在我的手上！若不是梅嘯山！我那血肉相連的娘親將會死在我的手上！我會親手殺了她！既然她要我死，我又為何要她活！”
說到最后，蓮花幾近嘶叫，雙目赤紅卻將一口銀牙緊咬，生生逼出齒間血絲來。
九罹瀟連忙上前將蓮花抱在了懷中，任她掙扎幾番卻不松手，只輕哄般地拍著她的背，軟聲道：“別說了別說了，我知道你苦知道你恨，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早些將你認(rèn)出來，才讓你受了那么多苦，是我沒有將你保護(hù)好，是我……”
蓮花猛然推開了九罹瀟，笑容不再，“祭天那日，獨你一人越過火焰。護(hù)我？若是真心護(hù)我又何須待得我舉起匕首要那妘連性命？護(hù)我？你不過是數(shù)面之緣的他族族長，我蓮花何德何能讓一族之長來護(hù)我？還是說……我不應(yīng)當(dāng)叫你‘瀟叔叔’，而應(yīng)當(dāng)叫你一聲‘爹’？”
九罹瀟被那一聲“爹”驚得怔怔然連退兩步，然而蓮花卻也不再逼迫，只輕蔑地笑了一聲，而后旋身出了這三樓的包廂。
是啊……
事到如今，誰的心里都明鏡似的。只是誰都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如今的蓮花，曾經(jīng)的連婳，一個總想要手刃她的娘親就夠得她受了十幾年，如今又冒出一個爹來？
她如何肯認(rèn)？！怎能認(rèn)？！
只是借著九罹瀟的疼惜和寵愛在這樓蘭閣方寸之間任性妄為，一年之內(nèi)，蓮花未曾踏出這里一步。
如今，蓮花出了樓蘭閣，卻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無處可去。
對這洛城，她雖已至一年，但卻與剛剛來的人別無二樣?？墒乾F(xiàn)在卻也不能回樓蘭閣去，只得漫無目的地往碧婷湖邊的林蔭道走去。
抬頭，方才的天空似乎烏云密布，可是這會兒那些烏云又層層散去。走在林下，樹上的鳥兒都嘰嘰喳喳地叫喚著，不時還有膽兒大的鳥兒盤旋飛下，在蓮花的身旁繞上兩圈才又飛走。
“滾，別來惹我！”蓮花厭惡地?fù)]退了那些不知趣的鳥。卻聽得一個聲音打趣道：“剛剛還在想怎的與姑娘這般有緣，沒想到姑娘竟然這么厭惡在下，可是讓在下頗有些不知所措啊?！?p> 蓮花抬頭看去，卻見前方大樹旁站了一男子，精銳的雙眸鎖著蓮花，可不正是那天在樓蘭閣二樓的元辭？
只是，蓮花并不想遇到他。
若說別人，蓮花定然會是過了眼就忘掉。但是這元辭，因為他那雙如鷹般的雙目，那銳利而深沉的眼神，還有高挺的鼻梁以及雖然極力掩飾可因為三年前曾聽過一次而頗有些熟悉的帶著輕微口音的語調(diào)……
三年前，在白胡子即將離世前夕，此人曾經(jīng)帶著數(shù)個侍從借住過破廟。
由于當(dāng)初這個人認(rèn)出了白胡子手中的竹牌令，而且行蹤詭秘又來自他國，故而讓蓮花印象頗深。如今雖然他刮掉了絡(luò)腮胡子，顯得頗為俊朗，可仍舊沒有逃得過蓮花的眼。
只是，三年已過，蓮花早已不是當(dāng)初那個行乞的黑小子，饒是面前這人真的長了一雙鷹目，也絕認(rèn)不出蓮花來。
“原來是元辭公子?！鄙徎]有給出膩人的笑容，只是施施然在湖邊一站，道：“沒想到在此處遇見了公子，也真真是緣分了。”
元辭笑道：“本也就是沿著湖走走，沒曾料到能夠遇見姑娘。不如……就由在下做東，請姑娘喝喝茶聽聽曲？”
蓮花訝然失笑，道：“我本是酒娘，哪有喝茶的道理？”
“姑娘的意思……”
“今天本姑娘也不想喝酒?！?p> “那姑娘……”
“聽說城東瑯梧山有個瑯梧寺，公子既然這么閑，就陪我走一趟吧?！?p> 饒是元辭知曉這酒娘蓮花不是個好揣度的人，但也沒料到蓮花竟然會相約他到寺廟來。
站在佛像前，元辭摸了摸鼻子，笑得頗有些尷尬。
在達(dá)拓，子民們信奉的是薩滿神，幾乎所有的外來神靈在達(dá)拓都會被當(dāng)做異類，元辭更是為了穩(wěn)固自己在達(dá)拓百姓中的地位，數(shù)次“滅佛”，將達(dá)拓的僧侶驅(qū)逐殆盡。
而如今，他卻要站在佛像前，似個虔誠的信徒一般雙手合十。
“公子是達(dá)拓人還是聿虜人？”蓮花的聲音平穩(wěn)輕和，不似那日在樓蘭閣那么甜膩。
“姑娘何出此言？”元辭挑眉問道。
站在寺廟木蓮樹下，一樹瑤光飛舞，蓮花面無表情，“你方才雙手合十前的動作，是薩滿教教徒的。如今夏商大陸，達(dá)拓和聿虜是薩滿教的發(fā)源和信奉之地?！?p> 元辭摸了摸鼻子，尷尬地笑笑，正準(zhǔn)備說個不大不小的謊將此事給一筆帶過，卻不料蓮花卻道：“若是要說謊言，便不要開口了罷。畢竟你也不必向我解釋什么?！?p> 蓮花抬頭看著盛開的木蓮，碩大的花朵真的就似是長在樹上的蓮花似的，潔白的花朵中間坐著一個個參禪的佛陀。
風(fēng)過，元辭看著抬頭的蓮花入了神。陽光在蓮花的臉上跳躍，風(fēng)拂過她的發(fā)，帶來清幽的味道。
蓮花，俗氣的名字，在她身上卻有了不一樣的味道。
“若是哪一日不想再廝混酒樓了，就跟我去達(dá)拓吧?！痹o的話真誠而懇切，那雙如鷹的眼盯視著蓮花的側(cè)臉，似乎在想，如果這么一朵帶著血色的蓮花盛開在他的王宮，那將會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