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聞恩師逢劫難,萬般淡然也枉然。
柳府不大,只是常規(guī)朝廷給官員配置的府邸,繞過正中的花園,里面池塘正開著一簇簇碧綠百花的水仙,也算是冬季里難得一見的花景,而查盡往日里也每到冬季便愛來欣賞照料這些院中的花卉,只是今日前來,便無心再欣賞這些花草。
繞過回廊便是柳永的書房,查盡也不等那個家丁通報,便一把推門而入,一進門,便見柳永正絹衣素冠坐于桌案之前,正沏了一壺茶水,眼見查盡此般風風火火地進來,不由得先是一愣,隨即便露出笑容:“回來了?還是這么毛躁,來來來,我正好弄了些好茶,你來嘗嘗。”
查盡本是心中焦急,推開門便想開口,但見到已然兩年不見的柳永,此時他好似又蒼老許多,頭上的竟已然全白,雖然眼神還有些光彩,但是面容之上疲態(tài)盡顯,不由得心中頓起酸楚,到了嘴邊的話語竟難以說出,而見他一見自己便格外高興,招呼自己喝茶,內心情緒逐漸起伏,眼中逐漸濕潤,他明白這個年過花甲的老人,不僅僅是自己的養(yǎng)父,也是自己的好友,更是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見到查盡這般發(fā)愣,柳永隨即說道:“還愣著干什么?快些坐下?!贝藭r那個家丁方才引司馬焯與花小柔進門,柳永眼見后面兩個陌生人,不由問道:“這兩位是?”
查盡不動聲色抹了一把眼淚,隨即說道:“這是我的朋友,司馬焯,是司馬光大人的族弟。”
聽聞是司馬光的親戚,柳永便是正色行禮:“你好。”
司馬焯見一個老者依然頗具禮數(shù),不由得慌忙回禮:“柳大人,常聽查兄提及您,而且您的詩詞文學在下也常有耳聞,如今百聞不如一見?!?p> 而查盡便又接著指著花小柔說道:“這位,這位是我剛認識的好友,名叫花小柔?!?p> 柳永隨即又是行禮,看著花小柔那嬌小可人的面龐,不由得喜笑顏開:“花小姐,你好?!?p> 花小柔見此情形,不由也忙回禮:“柳大人客氣了,叫我小柔便是?!?p> 見得柳永喜上眉梢的眼神,查盡不由又恢復了往日與這柳永忘年交情的狀態(tài),打趣起來:“柳老哥,你這也一把歲數(shù)了?!?p> 查盡便也沒有繼續(xù)多說下去,而柳永自是明白查盡所言,自己常與憐人歌女相熟,見得美艷女子不由也多,當是查盡在打趣自己,卻也沒有生氣,而是笑道:“我這便是看你兩年未歸,想來也終于長大,也是該延續(xù)香火的年紀了。”
查盡不想柳永竟誤以為這花小柔是自己的心上之人,原來這才是他笑得開心之由,隨即慌忙擺手說道:“你誤會了,我們方相識幾月而已,切莫多想啊?!?p> 見查盡如此慌張,柳永當覺得自己從小帶大的孩子已然長大,這便也知害羞了,隨即便慈祥一笑,繼續(xù)說道:“都來坐吧,我有好些話想要問你?!?p> 如此這般情緒浮動間,查盡那焦急的心情自也是緩了下來,也不敢再對這已然老邁的柳永多作急迫,于是便同司馬焯與花小柔坐了下來。
柳永讓下人幫三人看了茶后便招呼下人出去,隨即便開口問道:“這么些年你是去了哪里?要知你那日被梅落花挾持,叫我好生著急,卻一直追查無果,但卻聽聞去年我在蘇州之時你也曾回來過,待我回來卻又不見你的蹤影。”
查盡聞言不由得說道:“自是發(fā)生了很多事情,現(xiàn)如今我已然學得功夫,已在江湖游歷了一圈?!?p> “學了功夫?”柳永聞言不由一愣,隨即說道,“是誰教的你功夫?”
查盡聞言不由一愣,想了想后,便自覺得也無需隱瞞,此次首要的便是先弄清楚梅落花的事情,看看還有沒有余地可以救他,其次也正是關鍵所在,要與他詢問二十年前滅門實情,于是便開口說道:“便是那前幾日剛被捉拿的飛天大盜梅落花?!?p> 柳永方才吹了幾口茶水上的熱氣,剛想喝茶,聞言不由一愣,隨即便放下了茶水問道:“我記得他當日便是挾持了你,但是怎么會收你為徒?!?p> 查盡聞言,隨即將事情經(jīng)過大致講了一遍,只是隱去了自己成為“小盜無盡”的這件事情,畢竟這件事發(fā)生在距離東京不遠的洛陽城中,不需多想也定是早已鬧到京城,怕此番一說自己便是那個“小盜無盡”,便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查盡當知先解決梅落花的事情為上,便沒有講出自己已然知道自己身世以及父親的事情,而柳永聽了不免感嘆:“想那梅落花也當真是個鐵骨錚錚的漢子,你這便來,是想要我?guī)兔匆幌率欠衲苁柰ㄒ幌???p> 柳永也當真是柳永,不由查盡說出,便已然猜到了查盡心中所想,查盡便也不隱瞞,說道:“正是啊,他平日里所劫的也都是那些富豪之錢財,也都是救助貧民,而且但凡行盜也未傷人性命,所以,我想有沒有可能讓他減輕一點刑法?!?p> 柳永聞言便露出為難之色,隨即說道:“但是畢竟發(fā)不通人情,再者此次是展大人親手所抓,由包大人親自接手審理,包大人的性情你也是知道的,自當按章辦事?!?p> 聽得此案是包拯親審,查盡心里當真如同墜入冰窟,他怎能不知包拯的斷案處事,但是依然問道:“就沒有一點辦法了嗎?我知道盜竊雖罪不至死,但是我?guī)煾傅陌傅讓嵲谔?,怕光是杖刑也要送了性命啊?!?p> 柳永自然也是明白此番道理,但是畢竟梅落花確是竊賊無誤,縱使有萬般理由,也輕判不到哪里去,見柳永好似也比無他法,查盡不由得也是滿面愁容:“當真別無他法了嗎?”見柳永無奈地搖了搖頭,查盡也知這自然沒有辦法,便也沒有再過多言。
見查盡沉默不語了,柳永也知他定然是有些喪氣了,不由得轉了話題說道:“此次回來要住多久,我知道現(xiàn)如今你絕非當年那個小毛孩子了,如果沒有別處可去,還是留下來幫我吧,以你現(xiàn)在的身手,怕是一般的人也不是你的對手了吧?!?p> 查盡聞言,心中便又想到:“當真以我現(xiàn)在的身手,縱使師父再來一次,我便也有把握叫他無法逃脫?!毕氲酱颂?,忽而又想起什么,忽而起身,但覺得此等行為好似有些唐突,便又掩飾說道:“既然如此,那么我還是考慮考慮為好,柳老哥,你可否幫忙疏通一下,讓我進那牢房一趟,探望一下我?guī)煾?。?p> 柳永聽得查盡愿意留下了,便倍感欣喜,這便說道:“這個倒應該還是可以,我且與刑部那兒知會一聲,再去天牢打點一二,進去一探便也是應該沒有什么問題。”
查盡聞言,不由拱手謝道:“那就多謝了,柳老哥,能否盡快幫我安排?”
見得查盡著急,柳永不免說道:“如今天色已晚,你不妨先休息一晚,明日里我去幫你疏通一下。”
查盡好似已然有了主意,便也不再如同方才那般急迫,便拜謝道:“那有勞了。”說罷便拜別了柳永,在柳永的安排下去了客房入住。
柳永本想要留查盡暢談一夜,而查盡則推脫說自己一路勞累,想要休息一下,柳永也沒有多說什么,想是以后自有時間,便也就讓查盡歇息了他哪知查盡所想,查盡如今便是有意將自己父親之事往后一擱,他怕如今一說擾了柳永的心緒亦或是出現(xiàn)什么意外,便沒有機會再見梅落花了。
第二日上午,查盡方才起床,就聽聞家丁來喊他,隨即告知自己柳永已然安排妥當,可以進得天牢去一看梅落花。
查盡得知自是欣喜,猶豫司馬焯與花小柔根本不曾見過梅落花,便也沒有跟著去了,查盡便備了些酒菜,獨自一人坐著柳永為他備好的馬車前往天牢。
天牢在京城城郊,四面環(huán)山了無人煙,查盡下了馬車,便見那個家丁拿了封手諭給那牢頭一看,牢頭便叫人引查盡進去,進去之前,便是對于查盡周身以及那些酒菜做了細細的檢查,一切妥當方才由那個獄卒帶入。
一路走進,便能看到大小不一的牢房里面關著形形色色的人,皆是蓬頭垢面一身囚服,身戴鐐銬滿眼無神,查盡不由四下打量著這個地方,那個獄卒見他走得有些慢,便回頭看了看他,隨即說道:“第一次來監(jiān)獄,覺得新奇?”
查盡聽那個獄卒跟他說話,便隨口應付道:“是啊?!?p> 而那獄卒好似有些不屑道:“臟兮兮還臭氣熏天有什么好看的,不過話說也奇怪,你是第幾個來看梅落花的人了?這個盜賊被抓,居然還有那么多人來看他?!?p> 查盡聞言便來了興趣,問道:“很多人來看他?”
那個獄卒不由點頭說道:“是啊,不過都被我們攔在門外了。”
查盡聞言不由心中明白,梅落花平日里劫富濟貧,偷的盡是些官紳富豪,救濟的皆是些窮苦百姓,如今他被抓便是莫大的消息,定然會引來不少曾今被他偷盜過的對他恨之入骨的富人以及那些接受過他救濟的貧窮百姓了。
那個獄卒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不多時便來到了一個拐角,只見那兒只有一扇鐵門,周圍便已然可見有四五個獄卒官差圍在那兒,查盡不由得一愣,那個獄卒見查盡一愣,隨即說道:“別傻眼了,梅落花是最有名的飛天大盜,如今落網(wǎng)我們當然要嚴謹看守了,決不能讓他有機會逃跑。”
查盡雖然聞言點頭,擔心中不由暗探這個守衛(wèi)實在過于嚴謹,這一處就是有五六個獄卒,怕是前前后后還有更多的獄卒,想到此處便隨口問道:“那你們這兩日辛苦啊,這估計得全員出動看守他了吧。”
只見那個獄卒給其他看門的這些獄卒看了手諭,便取了鑰匙在開門,一邊開一邊說道:“那倒不至于,畢竟我們也不是鐵人,也就分了三波輪班看守,不過也不下二十個人一波呢。”說完此話,門也被打開了,只聽那獄卒說道,“快些啊,就一個時辰時間。”
查盡聽后忙應了一聲,便鉆入那鐵門之中,剛一進去,便聞身后那個獄卒已然關上了牢門,便也不顧身后,因為此時,他已然看到梅落花手腳都纏有鐵鏈拴于墻上,而此時正一頭亂發(fā)下垂,也正看著進門之處。
見得此番情緒,查盡腦海中不由泛起昔日梅落花豪爽偉岸的英姿,不由得淚水迷了眼睛,嘴中說道:“師,師父?!?p> 梅落花起先有些昏沉,竟一下子沒認出查盡,聽聞查盡喊他,方才反應過來,不由得頓時來了精神,便哈哈大笑起來:“盡兒?你是盡兒?哈哈哈哈,好小子,好小子,許久不見,我竟快忘了你的樣子,你瞧我這記性,看來真是老了?!?p> 查盡聽梅落花依然還是如此這般豪爽,不由得收了淚水,放下手中的籃子,拿出些酒肉來,說道:“徒兒不孝,這才聽聞你被抓的事情,這便拿來酒肉與你共飲?!?p> 梅落花雖然手腳上都有鐵鏈,但是也不影響他正常的活動,隨即便一把拿起那壺酒,打開便喝,嘴里說道:“你不知啊,我都好幾天沒喝酒了,這把我饞的,不過如今想不到,這最后的送行酒是你送來的,這味道,卻比想象的還要好啊!”
查盡聞言不免心中有些哀思,不由說道:“別胡說了,盜竊之罪又不會殺頭,什么送行酒啊。”
梅落花聞言不免哈哈大笑起來,隨即說道:“不說這個了,你小子現(xiàn)如今怎么樣?。繉α?,我一年前聽聞說賈老翁一家被小盜無盡滅門,我知道肯定不是你做的,便四處尋你好久也不見你,還害我一陣擔心?!?p> 查盡聞言心中不免又是一陣感動,想想自己當初遇到梅落花拜師的情景,不由得也有些感傷起來,隨即也拿出一壺酒喝了一口說道:“這當然不是我做的了,只是說來話長,我至今也沒搞清楚是什么人會把這事嫁禍給我?!?p> 梅落花聽他這么說不由得也是一愣,隨即說道:“你有什么仇家嗎?”
查盡聞言,不由得想了想,說道:“要說仇家,那遍地都是。”
梅落花不由一愣,問道:“此話怎講?”
查盡對自己師父那是絕對的信任,便也沒有隱瞞,將自己的身世和盤托出,梅落花聽聞不由得是驚駭萬分,連連嘆道:“真不想啊,你便是詩半神二弟子的后人,而且,你居然還學會了《嘆辭賦》?!?p> “只是半卷而已。”查盡聞言便糾正道。
“半卷也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武功??!”梅落花頓時來了興趣,將手中的酒一放,說道,“不成不成,我要試試你武功,快,給我看看這個傳說中的神功道理有多厲害?!闭f罷便已然起身,不顧身上的鏈子,便已然運起內力。
查盡見這梅落花此時還有興致比試武功,便也不想悖了他的意思,便也起身運起內力,隨即與梅落花同時出掌相交,查盡自是怕梅落花此番淪落牢獄身體吃不消,便只用了三成功力,哪知雙掌一交方覺梅落花已然用了全力,不由運足內力,將他的掌力逐漸卸掉,同時將自己掌力層層疊加。
起先梅落花一對掌便知自己占了上風,但僅僅一剎那便覺自己好似猶如打在沙土中一般,掌力逐漸削弱,而查盡的掌力綿延不絕,似驚濤駭浪一般綿延不絕,不多時竟處在了下風,眼見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便微微一笑,收了功力,查盡見他收了功力,便也當即將內力收起。
二人雙掌這才分開,而剛一分開,梅落花便哈哈大笑起來:“厲害,這武功厲害,竟能卸去對手掌力,如果練得高了,便自是無人再能傷及你分毫啊,這武功叫什么名字?”
查盡聞言,不由得一愣,隨即說道:“這我也不知了,畢竟《嘆辭賦》上只寫了練功法門,并未說這是什么名字?!?p> 梅落花聞言不由又坐了下去,拿起酒壺又喝了起來,邊和便思量了一會兒,說道:“這好似流沙綿延,不如就叫流沙勁吧。”
查盡聽得好奇,他便從未想過替自己的武功想名字,照梅落花一說,倒也貼切,隨即便也坐下說道:“那那個掌法呢?這個掌法有十二路,每一掌的威力都打過前一掌,依次疊加,好似波濤般洶涌澎湃連綿不絕?!?p> 梅落花想到自己剛才與查盡對掌的時候的感覺,不由得說道:“你這不是已經(jīng)說出來了嗎?就叫驚濤掌法啊,簡單好記?!?p> 查盡聞言不由又想了想,說道:“但是我這會不會太草率啊,詩半神都沒有給這些武功取名字,而我又妄自隨意取名字那便會不會太過不敬啊?”
“有什么敬不敬的?”梅落花說道,“詩半神的武功就一定要那樣文縐縐地套用詩詞嗎?隨性而發(fā)便是?!?p> 查盡這才恍然,這便是自己這個師父的心性,雖然他是名滿江湖的大飛賊,可是同時也是個性情中人,從不被世俗拘束,自己既是他的徒弟,又何必拘泥這些呢,不由得也好好大笑起來,拿起酒壺說道:“那多謝師父賜名了,來,我們干了!”
梅落花也不廢話,也爽朗一笑,與查盡一碰酒壺豪飲起來,隨即兩人又閑扯開來,當聽聞查盡與莫思祁之事時,心中又不由得一聲嘆息:“就當好事多磨吧,人在江湖,總是會有些分分合合的,你們都還小,有的是時間。”
查盡何嘗又不是這般想的,便點了點頭又是一口酒喝下,此時只聽門開了,那個獄卒隨即進來說道:“時辰到了,該走了,別讓我們難做!”
不等查盡開口,只見梅落花已然笑著對查盡說道:“酒也喝夠了,這便也沒什么牽掛的了,咱們后會有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