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天鎮(zhèn)。
興隆客棧。
“唉唉唉,胡老漢,你聽說沒,山君老爺?shù)呐畠罕凰槭耍 ?p> “哎,怎么沒聽說!這事兒整個青天鎮(zhèn)都傳遍了!”
“都說是山君老爺惹的仇家上門尋仇來了!你說??????”
“我說老陳啊,那深宅大院里的事兒咱不懂也不敢去懂,你我雖說是捕頭,但都老了退了,不中用了,今兒個有口酒喝喝就不錯了,那個大宅子里的事兒咱就不要去管了,老天爺會有審度的。”
說話的兩人坐在大堂角落的一張干凈桌子旁,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酒。年紀稍大一點的胡子都已經花白了,旁邊那個年輕的稱他為“胡老漢”,赫然就是青天鎮(zhèn)早些年頭很有威望的總捕頭胡天地。雖說青天鎮(zhèn)是鎮(zhèn),可也不小,儼然就是個青天城了!再加上正處于洛陽,長安等幾個大城市的官道交匯處,各色人等經常在鎮(zhèn)子上出現(xiàn),也少不了會出些江湖紛爭以及擾民亂民的事兒。但那胡天地年壯時一直盡心盡力維護著鎮(zhèn)子的安定,武功以及為人都不錯,漸漸地也在江湖上混了個小小的名頭,凡人來青天鎮(zhèn)必知有一個“胡大刀”總捕頭,只因他的兵器是一柄異乎尋常的大刀,足有平常刀的四,五倍大,一般人也不易掄起那把大刀,可他舞得呼呼作響,刀花四放??h大老爺曾一度想升遷他,可他偏生就只想待在這小小的鎮(zhèn)子上維護鎮(zhèn)中百姓的安全。不過,青天鎮(zhèn)的人也都知道,他也是因為舍不得自己的妻子。
胡老漢啜著酒,眼角卻瞥見窗下一張桌子旁坐著一個白衣白扇的俊秀公子。胡老漢看出他不是本地人。只見那白衣公子手執(zhí)筷子全神貫注而又眉頭微皺地在一疊炒花生米里面翻揀個什么。
胡老漢奇怪他究竟在找什么,便一直盯著那公子看,老陳也順著胡老漢的眼睛看過去。
突然,那公子眉頭一舒,似乎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但老陳看見的只是那公子筷子上夾著一顆很普通的花生米,卻很愜意地放進嘴里咯嘣咯嘣地吃了起來,順便還嘎了口酒。
然后那公子把小二叫了過去,不一會兒連房里的廚子也出來了。胡老漢喝著酒,聽那公子用不大的聲音對那廚子道:“這花生米應該在油冷的時候就下鍋,等聽到有花生開始在油中炸響的時候就馬上把花生帶油一起起鍋,又等到花生炸響的聲音徹底沒了的時候在將花生從油中撈起來。這樣才不會出現(xiàn)有焦了的或者沒炸酥的花生!你看看你們這盤花生,這么多糊了的,怎么吃?。浚 闭f著還笑瞇瞇地將桌上那疊帶點焦的花生推到廚子面前,那廚子瘦不拉幾的,撓了撓光光的腦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衣公子放了點碎銀子,起身走出了客棧。老陳猛喝了口酒,道:“這年頭就是這樣,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外面不少人吃飽飯都成問題,那些公子哥卻連一疊花生米都那樣挑三揀四的!啐!”
胡老漢笑笑,抬手夾了顆花生米,卻眉頭一皺,是顆糊了的。
搖著扇子在鎮(zhèn)上逛來逛去,滿耳聽的都是山君老爺女兒被碎尸的事兒。白衣公子全身一個激靈,自言自語地說:“殺就殺了吧,還剁那么碎干什么,又不是做肉丸子湯。”
白衣公子看到一個老伯在賣小板凳,好奇地走過去看了看,只見那老板將一小堆已經連在一起的木頭以另一種角度拉伸,原本散亂的木頭一下子組裝成了一張小板凳。
“老伯,這板凳多少錢一張?。俊币粋€婦人拉著自己的小孩子問道,那小孩子死拽著一張板凳不放,顯然愛不釋手了。
“一兩銀子?!?p> “啊?這么小一張板凳就要一兩?也太貴了吧!”
白衣公子走近那婦人,笑道:“這可是上好的楠木做的。我倒是覺得一兩銀子都便宜了點兒??????”
賣板凳的老人呵呵呵呵地笑著:“公子是識貨人啊!這活板凳只有用韌性好的楠木做,否則沒幾次就壞掉了!”
又逛到一個賣仿畫兒的小攤子邊閑閑地看著一幅仿唐寅的侍女圖,突然一群捕快急匆匆地從大街上穿過,一個站在街中的男子急忙往后退,卻腳不應心地往后突倒,而在那男子身后站著一個小女娃娃,圓溜溜的大眼睛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手中的小糖人兒,全然不知危險來臨。那男子碩大的身體眼看要壓向小女孩兒,卻在大家都沒看清楚的情況下一名走在最前面的年輕捕快掠了過來將小女孩兒抱起。而那男子也摔倒在了地上。一切都只是發(fā)生在瞬間。那年輕捕頭微笑著刮了刮小女孩兒的鼻子,將她交回到了她父母的身邊。隨后扶起摔倒的男子,溫厚的男中音輕道:“以后小心點。”
眾人都伸出大拇指贊道:“不愧是‘胡大刀’的兒子!功夫、為人都是青出于藍?。 ?p> 白衣公子搖著扇子笑瞇瞇地看著,轉身走出了人群。
那救人的捕頭回到隊中,另一個年輕的捕快驚奇地看著他,道:“胡尋,咋皺著個眉頭呢?不是剛剛救了個女娃么?”
胡尋將手攤開,手心握著的是一小截斷筆桿,輕聲道:“剛剛有人用它打偏了那個男人的身體,即使我不出手那個小女孩兒都不會出事。這是我在扶起那個男人時從他身邊撿到的。只是沒看清是從哪個方向打來的?!?p> 胡尋身旁的小捕快道:“管他的呢!有人救人,你應該高興啊!”
“問題是,利用小筆桿將那么大塊頭男人的身體打偏已經很不容易了,但是那男人竟然根本沒感覺自己被打中了?!?p> “哎呀!或許只是那男人驚慌之中才沒有感覺到吧!”
“??????但愿??????是吧?!?p> 一群捕快以及其快的速度趕向山君府。大家都在猜測是不是又發(fā)生什么事情了。
“喂喂喂,我跟你說啊,山夫人也被碎尸了!”
“什么?!連夫人也??????”
“是?。?!你說那殺人的也太缺德了吧!”
“對啊對啊??????”
人群漸漸又恢復了原來的密度,那賣仿畫的秀才驚奇地發(fā)現(xiàn)自己的筆筒中赫然有一支只剩半截筆桿的毛筆。
白衣公子在另一家名為五福的客棧要了間上房。興隆客棧那廚子實在不怎么樣,他可從來不虧待自己的身體自己的胃。
跟店家要了個大木桶和些許熱水,白衣公子一層層褪去身上的錦衣,躺在木桶中舒舒服服地泡起了澡來。熱水的蒸汽漸漸氳紅了他的臉,白瓷般的肌膚隱隱透出一股淡淡地奇香,那香不似女子的脂粉香,而似深山寂淵中的清幽之香。
隨手從旁邊的凳子上拿了本書,白衣公子愜意地躺在木桶中看了起來,卻不知不覺地沉沉睡去,連書滑入了水中都不知道。
直到門房傳來急切的敲門聲。
店小二先輕輕地敲著門,見沒人應,身后一個捕快便咚咚咚地朝那門捶了起來。店小二慌忙說:“這公子下午要了個大木桶泡澡,可現(xiàn)在都過了晚飯時間了還不見退水出來,也沒招呼我們進去收水,官爺,不會是畏罪潛逃了吧!”
那捕快用刀柄嘣地敲在店小二腦門上,道:“你做了案還會住客棧上房舒舒服服地泡澡?!他媽的就是殺人魔汪血海都沒那么愜意!”
店小二被敲得暈乎暈乎的連連點頭稱是。隔了很久,捕快都打算破門而入了,門卻吱的一聲開了。
白衣公子仍然一身白衣,只是似乎穿的匆忙,左肩鎖骨露在了外面,睡眼惺忪地問道:“有事?”
剛剛敲小二頭的那個捕快在心里念著:“媽的,長得比娘們兒還娘們兒!要真他媽是個女的,啐!那真是天姿國色?。 ?p> 一起來的另一個捕快是胡尋。
胡尋上前道:“最近鎮(zhèn)子出了點事,縣老爺說要嚴查過往的外地人。近期三五日城門也會關上?!?p> 白衣公子懶懶的打了個哈欠,“你們要查什么?”
旁邊那個捕快清了清嗓子道:“你!姓甚名誰?從哪兒來?要到哪兒去?”說著還拿出一個小冊子開始準備做記錄。
白衣公子側身讓胡尋進門搜查,并說道:“姓白名范,從蜀地來,要到長安去?!?p> “白飯??”
“呃???????對,白范。”
胡尋在房間內搜了一陣,除了覺得有股異香外沒有任何可疑之處,便對白范道:“川蜀麒麟刀白若水是你什么人?”
白范輕輕撫了撫頭發(fā),道:“他是我爹的五叔的兒子的養(yǎng)子?!?p> “你到長安去干什么?”
“唔??????”白范頓了頓,“聽說長安有家同來客棧的大廚做的菜很好吃,所以我想去試試。”
最終胡尋和小捕快阿亮半信半疑卻又沒什么可信可疑地去查另外的人了。白范關上房門,揉了揉眉心,喃喃地道:“居然又睡著了??????差點被破門而入??????”
另一邊,雖說都已經入夜了可山府卻亮如白晝,人人都掛著副驚恐的表情。當然,凡是都有例外,蹲在房間正中一坨爛肉前的仵作就不怎么驚怕,只不過眉毛鼻子都快皺一塊兒去了。這房間一看便知是大戶人家小姐的閨房,流蘇羅帳無不奢華,可唯煞風景的是在正中間似有一坨血淋淋的東西。當仵作快三十年了,爛成啥模樣的尸體都看到過,可就是沒有看到過被剁成這樣的“人”,姑且還可以稱它為“人”吧,因為爛肉泥旁邊不遠處便是一個人頭,一個貴婦人的人頭。睜著驚恐的雙眼無聲地望著眾人,云鬢發(fā)髻都只是略有散亂,依稀還可看見活著時候的風韻光彩,只是從脖子以下的身體全爛成了一堆肉泥,連骨頭都給敲碎了。腸子肚子與爛肉碎骨和在一起,發(fā)出股說不出的惡心味兒。但一堆華麗的衣裳卻亂成一團堆在房間的另一邊。
仵作沖身后的捕頭搖了搖頭,道:“手法差不多,只不過夫人的骨頭都被敲碎了,并且沒有留下絲毫證據(jù)。”
站在大堂房內的一位約莫五十來歲的男人立馬走了過來,以一種威嚴而又略帶命令的口吻對那捕頭道:“李總捕,我妻女莫名其妙死得如此凄慘,你身為青天鎮(zhèn)總捕頭,要是再拿不下兇手,可休怪老夫砸了你們一干人等的飯碗!”
李總捕身旁一位張姓捕頭奈不下這口氣,道:“不是我們不抓,而是你看這一點線索都沒有,您要我們上哪兒去抓啊?!”
山老爺一聽火氣更大:“那你們非要等我全家死絕了以后才能找到線索???!真不知道朝廷養(yǎng)你們這些飯桶來干什么!”
張捕頭正欲說話,李總捕沉沉地道:“山老爺,您可否再回憶一下您到底有沒有結下什么仇家?能做出這種事的絕非一般偷雞偷畫兒的小毛賊?!?p> “這問題我上次就說過了!沒有!”山老爺將寬袖一振,大步走回大堂正中太師椅上坐下,“我山君多年行商,雖有同行怨恨但也不至于出現(xiàn)要殺我妻女方可解恨的仇敵,再加上我多發(fā)糧濟民廣行善事,真不知那天老爺長得什么眼!非要我孤寡行終么?!”說著將手重重地拍在茶幾上,茶碗啪地摔在地上,旁邊的丫鬟趕忙哆嗦著上前擦掃。李總捕略一沉思,又問道:“那夫人遇害前可有什么奇怪的事發(fā)生?”
山老爺?shù)溃骸白蛲砦以缭绲乇闼耍詮募褍核篮笪揖蜎]睡過一夜安慰覺。而昨晚她說是想去佳兒房間看看,我想她是思女成郁,便沒多說什么??晌乙挥X醒來發(fā)現(xiàn)天已經亮了但她還沒回來,快到中午的時候她都還沒見人影,我便讓丫鬟小荷去看看,可???可小荷一來到佳兒房間???哎??????”說著重重嘆了口氣。
李總捕道:“小荷現(xiàn)在何處?”
一個身著翠綠衣衫的女子被帶了上來,蒼白的小臉一丁點兒血色都沒有。
“是你發(fā)現(xiàn)夫人的碎尸?”
小荷低著頭不敢看房內的那灘碎肉,低聲道:“是的。我今早來叫夫人出去吃飯,沒想到剛走到廊子就聽到里面咚的一聲。等我跑過來打kai房門,就???就看到??????”小荷似乎又回憶起了那灘血肉,臉色更加蒼白。
“你是說在你走到廊子的時候里面還有人?但是打kai房門后卻只有這灘血肉?”
“嗯???當時是聽見里面有聲音,可是我沒看見有人出來??????”
李總捕踱出山佳兒房間,見著房門正對的就是長廊,長廊和房門之間花木扶疏。
“這園子是誰在看守?”
“捕爺,是小的?!币粋€四五十歲,長得精干歷練的男人站了出來。
“你叫什么?”
“回捕爺,小的叫王三兒,從小就是青天鎮(zhèn)的人。”
“你昨晚有沒有見著什么奇怪的人或者發(fā)生什么奇怪的事?”
“沒有哇!就是入夜后夫人就一直呆在小姐房內壓根兒沒出去過!”
李總捕眉毛一挑:“哦?你怎么知道夫人一直沒出去?難不成你一直在偷偷地監(jiān)視著?”
王三兒一下子給跪了下去,顫顫巍巍地說:“捕爺可不要冤枉小的啊!小的每夜睡前都要巡一下園子,就見夫人背對著窗口坐著,可能是在懷念佳兒小姐吧,后來都過了三更天了,我起來小解,從佳兒小姐房前的廊上過,看見夫人還在那兒坐著,蠟燭也沒有熄,從這園子到老爺園子之間有一道大鐵門,一入夜后我便會把鐵門掩上,如果后來有人進來的話肯定要開鐵門發(fā)出聲響。但是我直到天亮都沒有聽見那聲音。”
“從這園子到山老爺園子就只有那一條道兒?”
王三兒恭敬地道:“對??!”
張捕頭插話道:“那有沒有可能是你睡著了才沒聽見鐵門聲啊?”
王三兒立馬說:“不可能!我住的看守小屋子正好在鐵門旁邊,就是我睡得再死都不可能聽不見那聲兒!”
李總捕又看了看房門,問王三兒:“你整天都在這園子?”
“是啊,我的職責就是看守這個園子!因為佳兒小姐喜歡清靜,所以這園子除了一兩個丫鬟外就只有我這個看園人了,只不過佳兒小姐出事后連丫鬟也調走了只剩我一個。”
“那這樣看來應該不可能是外面人做的案??????”李總捕小聲地道。
王三兒皺了皺眉,道:“捕爺,這???昨日老爺放了我一天假回家看我那生病的老母親,所以我是入了夜后才回來的。”
“哦?”李總捕眼睛一亮,“這么說昨天一天這園子都沒有人?”
“嗯???應該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