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終于完完全全的暗了下來，余服走過稍稍清冷下來的大街，徑直走進(jìn)了街對面那間名為“昌和”的小賭館。
一腳剛剛踏進(jìn)門內(nèi)，余服便剎那間精神了起來。賭館內(nèi)依然嘈雜的叫喊聲、骰子的搖晃聲混在一起，像是一道起死回生的咒語一般，將余服從昏沉爛醉中召喚回來。
賭館之中的一切他都再熟悉不過，昏暗的燭光、油膩的竹牌、被無數(shù)人揉搓的沒了花紋的籌碼，眼前的種種事物都讓他欣喜不已。他不由得笑了起來，臉上出現(xiàn)了一種少見的笑容，那是一種從來不會示人的笑容。此時的他正經(jīng)歷著自己一天當(dāng)中最為愜意快樂的時刻。
余服來到柜臺之前，從懷中摸出另外一個銀幣，輕輕丟在臺面之上。站在柜臺內(nèi)側(cè)的賭館老板抬起頭來，“喲，余賴子，”老板趕忙把依然在臺面上轉(zhuǎn)動的銀幣拿住，“不簡單呀，還錢來了？”
“還錢的事情先稍微放一放，”余服打了個嗝，又晃了晃腦袋，“給老子換做籌碼，老子今天要在你這館里大開殺戒?！?p> 老板的表情鄙夷至極，他收了銀幣，又在柜臺下面摸了一通，然后拿出十個錢幣樣式的籌碼，重重的按在余服的面前。
“怎么才有十個？”此時的余服清醒了好多，雖然眼前還是稍稍有些模糊，但自己的意識已經(jīng)慢慢恢復(fù)了。正常情況下，一個銀幣可以換出五十個中等籌碼來。但現(xiàn)在，老板只給了他十個。
“替你還了一些欠債，”老板眼也沒抬，只是專心的看著柜上的賬本，語氣平平的說道，“要是我不扣你一些，你欠的那些債什么年月才能還上？”
“那明天行不行？”余服賠上笑臉，貼到老板的臉前，“我有感覺，今兒個指定能贏好多錢，到時候我把欠你的錢一下子全部還了，再額外多給你一點(diǎn)?！?p> “算了吧，”老板并不吃余服的這一套說辭，“這種話你可是說了都快一百遍了，我聽的都煩了。你要是想玩，就拿著這十個碼子，趕快去玩你的。你要是不想，”老板伸出手去攏散落在臺面上的籌碼，“那就好走不送，你那個銀幣，就算是還了一小半的欠債。”
“誒，”余服按住老板在臺面上撥弄著籌碼的手，然后將他的手輕輕提起，放到賬本之上?！拔耶?dāng)然要玩了?！?p> 余服一個個的把籌碼拾起來，摞在手里。然后攥著這一小摞晃晃悠悠的在各個賭桌之間周旋。
賭館里有不少的賭客，見余服來了，總是會熱情的同他打招呼。
“喲，公子哥兒來了！你看看，這才一天沒看到，今兒的精神更加的好了！”
“嘿！賴哥，今兒個可是中氣十足，老先生說的要發(fā)財?shù)拿嫦喟?！?p> “來來來，”還有人不由分說的直接將他拉過去，“來我們這桌上，給兄弟們沾點(diǎn)好運(yùn)氣?！?p> 每每這個時候，余服總是喜不自勝，一臉難以自制的笑容肆意的顯露出來，然后確實(shí)擺擺手跑到另外的桌上去。同他打招呼的人，也是指著他哂笑幾聲，然后轉(zhuǎn)過身繼續(xù)玩自己的。
余服來到館里最里面的一張桌上，旁人看見余服湊上來，緊忙的讓出身位來。余服站到桌邊，細(xì)細(xì)地看著桌上的局勢，手中的幾個籌碼被他抖得噼啪作響。
“下注了，賴子！”桌對面，一個高大的糙漢朝著余服喊道。
“這把不下，”余服的眼神快速的掃過賭桌，轉(zhuǎn)而抬起頭看向?qū)γ?，“你開吧?！?p> 那糙漢不再說什么，便開了自己的局。
押中的人紛紛拿回自己的籌碼，開始下一次的下注。
“押大小了，賴子！”那糙漢搖定了骰盅，再一次朝著余服大聲叫道。
余服掃了眾人一眼，又看了看賭桌，隨后將一個籌碼放在了“小”上。眾人也陸續(xù)的下了注，然后便是一桌睜圓了的迫切的眼，直勾勾的看著那個黑色的盅。
“四五五，十四，大?！蹦遣跐h開了盅，掃了一眼骰面，大聲喊道。
一旁眾人贏了的高興，輸了的罵人。余服則是不出聲音，暗暗的倒吸一口冷氣，眼神頗是有些無奈。但隨即便開始了再一次的下注。
只是今天的余服不同于往常。平日里在賭館耍上一晚，即便是輸多贏少，但還是能斷斷續(xù)續(xù)的贏上十局中的四五局。但今日里像是中了邪一樣，在桌上連下五手，竟然通通的流走了。
“哎呀呀，”余服心中也是十分郁悶，眼看著這天色才剛剛黑透了，自己卻已經(jīng)輸進(jìn)去了一半的籌碼。這樣下去后半夜豈不是只能看著別人下注解干癮？更不用說等到清晨拿著一兩個籌碼換回幾個銅幣再去對面酒館喝些“飽腹酒”了。
“下注了，賴子。”那糙漢又吼道。
“賴哥下注了，”一旁有人笑著說道，“想什么呢？沒錢了？”
“嘁！”余服不以為意，只是舉起拿著籌碼的手在那人面前晃了幾下，“老子還有呢，你可看清楚了?！?p> “那你就趕緊下吧，都等你呢。”一旁又有人嚷道。
“哼！”余服氣不過，轉(zhuǎn)身要走，“老子不跟你們玩兒了，全是窮鬼?！?p> 說著這話，他便從人群中一點(diǎn)點(diǎn)的抽出身來，轉(zhuǎn)而向另外的桌走去。一陣笑聲跟在余服的身后。
余服又轉(zhuǎn)了一圈，來到靠著街邊的一張桌上。
同樣的押大小，余服心想，老子就不信換了桌子還是一個勁兒的看走眼。
骰盅搖定，荷官張手吆喝著示意下注。
眾人紛紛拋出自己的籌碼。余服則是落在眾人的后面，細(xì)細(xì)地想了想之后才慢慢的甩出自己的一個籌碼。
“想啥呢？”旁邊有人嘀咕道，“下的慢還能贏多點(diǎn)還是怎么的？”
“哼！”余服乜斜著眼狠狠的朝那人瞥了過去，然后便回過來仔細(xì)的盯著骰盅。眾人喝聲下，荷官開了盅。
余服又一次輸了籌碼進(jìn)去。
余服有些惱了，他還從沒有遇到過這等怪事，不住地的嘀咕著，“老子還從沒有連輸過三把，今天倒是邪了門了，連丟六回?！?p> 余服狠狠的跺腳，“哎呀！再來再來！”他朝著荷官喊道，隨即又丟出去一個籌碼，然后迫不及待的等著再一次的開注。
然而今天的余服似乎確實(shí)是沾染了霉運(yùn)，他又一次輸了籌碼進(jìn)去。
余服搖搖頭，眉頭緊鎖，“再來！”
這次他打算把剩下的三個籌碼全部丟進(jìn)去。但還沒出手，他便留下一個，只扔出去了兩個。
“開！開！開！”
搖定骰子，眾人又開始高喊起來
余服看著那一個骰盅和荷官的手，總是覺得自己這一次還是會輸進(jìn)去。他怒目圓睜，咬牙切齒，雙手狠狠的拍在桌子上。骰子在盅里又搖動了一次。
“你干嘛呢？”一旁有人直接沖過來揪著余服的衣領(lǐng)問道。
余服也氣不過，伸手便要打。一時間兩個人便相互扭打著摔在了地上。
賭館里各桌的賭客紛紛停下，朝著這邊看來。
兩人的陣勢越打越大，周圍的眾人紛紛向后閃退，騰出一大片空地來供他們施展拳腳。
那兩人則是心無旁騖，眼中只有彼此，拳腳也是紛紛落在彼此的身上和臉上。
兩人從賭桌打到柜臺，見得什么東西便抄起來朝對方丟去。一時間桌上的籌碼，角落里的條凳，柜臺上的賬本、硯臺，通通被這兩人丟了出去。
老板聽得動靜，帶著打手從后院沖進(jìn)來。幾個壯漢上前，一把便將扭在一起的兩人拉開。
老子看了看四下的狼狽不堪的場面，頓時火冒三丈，直朝著兩人的腹部就是一腳猛踹。兩人瞬時像是泄了氣一般撲倒在地。
記賬的管事算了折損，告訴了老板。老板壓了一下自己的怒火，對兩人說道，“一人賠我一個銀幣，我便饒了你們?！?p> 那人從地上站起身來，然后摸出一個銀幣丟在地上，轉(zhuǎn)身跑出大門，消失在夜色之中。而余服依然趴在地上沒有動靜。
“你小子的呢？”老板蹲下身來，伸手轉(zhuǎn)過余服悶在地上的臉問道。
余服慢吞吞的從地上站起來，不停的揉著自己的肚子?！拔疑砩蠜]……沒有了。”
老板聽得這話，便握拳又要打來。
余服驚慌著連忙求饒，“老板您倒是給我?guī)滋熳屛胰ヅ╁X來?！?p> “好，那我就給你兩天。”老板收了手，厲聲說道，“這次可是連之前的賭債算上一并還了。”
他看向管事。
管事拿了賬本，來回的翻了幾頁，又在算盤了撥弄了一通。
“一共是十個銀錢?！?p> “聽到?jīng)]有，”老板兇惡的眼神直勾勾的看著余服，“十個銀錢。若是少了半個，你就別想活著出了這城?！?p> 余服趕快的連連點(diǎn)頭，他被勒住的脖子很難動彈，使得自己的動作顯得很是滑稽。一旁圍觀的眾人紛紛笑了起來。
老板松了手。余服見勢便奪門而出。對面酒館的老板借著賭館里的光認(rèn)出了余服的身影，還大喊了一聲，嚇得余服跑的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