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落姹走后過了很久凌御風才回來,他敲開我房間的門,我還沒有睡,他便走了進來。看他的神情似是有些低落,深黑色的眸子里更像掉進了無底的深淵。他問我,“還不睡?”
我搖頭,“睡不著!”他便就哦了一聲便沉默下來。
對于凌落姹的過去我不想知道,對于她口中的恨我也懶得深究,至于凌御風,一切也都隨意。緣來是福,緣去是劫,半點不由人。
我和凌御風面對面坐到半夜,海風吹進了屋子,簾子沙沙的響;他始終不起身說走,我也不好趕他,由著他坐;到了丑時,房間外面月亮已經(jīng)到了西半頭,他才緩緩說了句,“小九,你恨過嗎?”
我一愣,儼然是沒有,便答道,“我從來不會怨懟旁人,至于恨自是無從說起。你怎會這么問?”
他淡淡笑了笑,說道,“自然你無法體會姑姑的痛,你們分明是兩種不同的人,你寬容善良,她卻任性自私,小九,你告訴我,我要怎么做才能讓她不再恨,要怎樣我才能保護好你?”
凌御風一直是冷靜到骨子里的人,今日說這樣的話,勢必有事,我有些不安,問道,“發(fā)生什么事?你想說什么?!?p> “姑姑一口咬定是你毀掉了她的人生,她原本過的很幸福,可是偏偏六萬年前是你從昆侖虛的絕壁上炸了出來……偏偏三萬年前是你飛升上仙……偏偏三十年前是你殺了小悠。小九,做了錯事是要承擔后果的,六萬年前以及三萬年前你沒得選擇不怪你,可是你萬不該殺了小悠。”說著,他深深嘆了一口氣,“原本我以為三十年的監(jiān)禁可以讓姑姑消去心里的怒火,現(xiàn)在看來是我錯了?!?p> 我心想三萬年前的事和三十年前的事確確實實是因為我,但是六萬年前我才剛剛從鳳凰蛋里跳出來,凌落姹和我有甚干系?我不解,問道,“六萬年前是何因由?凌落姹不是說和我結(jié)怨是在三萬年前嗎?”
凌御風看著我,眼中分明露出一絲甜蜜,嘴角卻掠過一絲苦澀,“你可能不知,六萬年前的事關系到我魔族的一次內(nèi)亂,你也許知道,太古時候的魔尊溟寂,太古之戰(zhàn)溟寂葬身剎羅海,他手下十二翼支部各自為王,從此南荒魔族便分裂散亂,因此內(nèi)戰(zhàn)連連。就在你出世前夕,天降異兆,魔族各部紛紛集結(jié)兵馬,等待一場大戰(zhàn)。你出世的時候,我之所以能在魔族趕到之前救起你也是因為我當時奉命去昆侖虛打探。當我在亂石堆看到你的時候,你全身臟亂不堪,可你一雙眼睛卻生的明亮靈動像極了一個人,也就是這樣,我決定救下你,便將你丟進瑤池替你療傷。救下你不久,魔族內(nèi)戰(zhàn)一觸即發(fā),戰(zhàn)亂中,我大伯衛(wèi)印被殺,姑姑失去了最親的哥哥。殷堯垂涎姑姑美貌欲將姑姑強娶為妃,是重陽老祖趕到救下了姑姑,姑姑才幸免于難。沒過多久,姑姑自愿嫁給另一個魔尊伊晁為正妃,這便有了后來的恩恩怨怨。”
我聽了個大概,可能是我六萬年前被師傅撿了回去,凌落姹本想依靠師傅報仇,沒想到師傅壓根不想卷進魔族戰(zhàn)爭便借我冷落了凌落姹,凌落姹失去了希望只能自己報仇。而她要報仇,除了依靠師傅就只能嫁給怨恨殷堯的伊晁。所有事情漸漸對了上來,我雖然沒有直接參與凌落姹的人生,卻間接改變了她。難怪她說恨我好久了,原來打從我一進九重山開始,她便已經(jīng)在恨我了。細細想想,還真的難為她了。師傅曾經(jīng)說過,愛一個人是件痛苦的事,而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更是痛苦幾倍。慢慢的,我竟然有些同情她。
自那一日見過凌落姹,她消停了一陣沒有來找我麻煩,我也天真的以為凌御風能解除這其中的誤會,不想,卻是我想多了。我在天涯海閣的大鳳凰花樹下接了凌落姹的請?zhí)?,我記得,那位來去無蹤神秘莫測的魔皇用一種可憐的目光遠遠的審視了我許久,自始至終,他沒有說過一句話,可眼眸深處似乎已經(jīng)把要說的都說完了。我未曾仔細去深究他的眼睛,只是對他微微一笑,當做是打了招呼。
等我到剎羅海的時候凌落姹早早的等在了那里,她一襲血紅色長裙格外顯眼,邪魅一般。她見我冷笑一番,說道,“你倒是敢來,我以為你不會來呢?”
我冷笑,“為什么不來,師姐有請,豈有不來之理?!?p> “伶牙俐齒……哼,阿九,師傅這六萬年都教了些什么?”凌落姹緩緩說道。
“都是些做菜烤酒的活,我天資愚昧,其他的師傅不怎么教我?!?p> “教沒教試試就知道了,”說罷,掄起手掌就向我打來,我連忙躲閃。凌落姹招招狠毒,步步緊逼;剛開始我還只守不攻,打到最后,只是防守根本壓制不住凌落姹的進攻,幾百回合下來接連受了凌落姹幾掌,胸口一陣絞痛,連吐了幾口血。
我停下來歇口氣的當兒,凌落姹喚出紅綢化作長劍,劈天向我襲來,我慌忙躲閃,徑直與劍氣擦身而過,一縷青絲被劍氣割斷散在了風中。
“師姐,你是要置我于死地???”我咬緊牙關說道。
她冷哼了一句,“今日邀你來,就沒有打算讓你活著走。今日,這剎羅海便是你葬身之地?!闭f完,舉劍朝我刺來,劍劍直入我心臟處;打到最后,我終于喚出神劍,劍氣正好擋住凌落姹的紅綢,一番較量,凌落姹漸漸趨于下勢;她冷冷的看著我,惡言說道,“師傅果然好偏心,把什么都交給了你,阿棄,今日你必須死。”
說罷,集齊靈力匯聚紅綢之上一齊朝我匯來,我舉劍抵擋。雙方僵持幾百回合下來,凌落姹不低被自身靈力反噬,被靈力推出幾丈開外,只見她口中吐出了一口血,紅綢失去了靈力散落一地。她捂著胸口惡狠狠的看著我,牙齒都咬出了血。
正在凌落姹吐血倒地的時候,凌御風不知道從哪里趕來,他見我站著凌落姹吐血倒地;憤怒的看了看我,蹲下去扶住了凌落姹。
凌落姹趁機抓住凌御風的手,哭著說道,“御風,你來了?她要殺我。”
凌御風沉寂片刻,一雙血紅的眼睛直視我,我一時竟說不出一個字來。凌落姹受了重傷站不起來,凌御風便一直蹲著扶住她,她的頭就倚在凌御風懷中。她的神情中滿是愜意,就像是在炫耀一般。我被凌御風凌厲的雙眼刺得體無完膚,想要解釋,卻覺得一切的解釋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始終,他不信我。
“小九,你讓我好失望。”凌御風頓了頓說道,“你此時不是應該在天涯海閣嗎?到這來做什么?”
“御風,她好狠毒,她法力比我高強,她要殺我?”說著,凌落姹又吐了兩口血出來。
見凌落姹戲演的極好,我解釋也無濟于事了,便遠遠問道,“師姐,我從未想過殺你,你不該咄咄逼人?!?p> 凌落姹還在聲淚俱下的咯血,凌御風安撫她倚靠于一旁的絕壁上,轉(zhuǎn)身向我走來,他眼睛直直的瞪著我,我想逃卻逃不開。
“你不該在這里···”凌御風一直糾結(jié)我不該在剎羅海,我百口莫辯,畢竟凌落姹的傷我確確實實有責任。
“她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你為什么還不放過她?”凌御風失望的對我說道,他聲線壓得很低,卻如同百斤大石壓在我的心上。
“我沒有,”我還試圖解釋,看著凌御風,我很是珍惜這份失而復得的友情,可是,他依舊不信我。
就在凌御風走向我的時候,我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往后靠,我甚至不敢去看凌御風的眼睛。就在我靠近懸崖的時候,身后灼熱的巖漿沖撞出一股股濃臭的熱氣直直向我靠近,我已經(jīng)無路可退。卻不知何時,凌落姹已經(jīng)緩緩起身,她拼盡全力從兩掌之中推出一股力量直直撞入我胸口,我失去平衡往后倒去。
耳邊傳來凌御風急切的呼喚聲,“小九!”
我身體急速向后倒去,像天空墜落的鳳凰花,在墜入火海之際,凌御風拼盡全力想抓住我的手,追究在抓住我的瞬間被身后的紅綢綁住拽了回去。明晃晃的巖漿瞬間吞噬我的身軀,在巖漿蓋住我的那一瞬間恍惚看到了昶梧正朝我奔來。我暗笑,原來昶梧才是我真愛,臨了看到的竟是他,我苦笑著閉上眼睛。
以為是緣盡,豈料是劫始。我墜亡于剎羅海,在我烈焰焚身之際,我仿佛看透了所有的機緣。師傅說我是上古的鳳凰蛋孕育,生來仙胎,可是世間哪有便宜事。那剎羅海便是我命里的天劫,自此之后,前塵種種皆已飛灰湮滅。
我醒來的時候看到師傅和昶梧,師傅的神情很激動,篤定過后,慢慢說道,“你死獲重生,以后便就叫未央罷。這世間再沒有九重山的阿九,只有瀛洲的上神未央?!?p> 后來才知道是昶梧將我一絲殘魂帶回放在浴火重生的鳳凰蛋里,師傅將重塑的身體放在冰山圣湖洗盡全身火毒,這才有了現(xiàn)在的我。我問昶梧凌御風怎么樣了,他說凌御風以為我死了,一直躲在天涯海閣,至今沒有出來。我想,既然緣盡,一切就隨緣罷。他親眼看到我墜落剎羅海,這世間沒有誰不知道,除了當年的魔皇伊墨,再沒有人能從剎羅海幸存。
我按照師傅的囑咐一直隱居瀛洲島,在島上我收留了兩個落難的魅作伴,一個名星塵,一個名左月。
一萬年后,昶梧告訴我凌落姹在伊晁的幫助下殺了殷堯,大仇得報。她不僅奪回了衛(wèi)印當年的領地,還將殷堯的大部分領地奪了去。并且自立為王登上魔尊之位,自封畬姬女王。
她以為我徹底在那場烈火中死去,自然也不知道堂堂的瀛洲上神其實就是我,所有的恩怨也都釋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