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山煙云繚繞,常年仙氣籠罩,單是遠遠看著,都仿佛有一種與世隔絕的意思。
原喬窩在清潭一角的桃花樹下啃地瓜,見我和昶梧過去,微微露出一縷笑臉,親和的跟我們打招呼,“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們兄妹二人居然齊齊來看我?”
“原喬師兄,別來無恙?!蔽遗e了舉手中提著的兩壇老酒。
“看來你今天是真的很閑??!竟然還有閑情找我喝酒?”原喬感嘆道。
“自然比不得師兄這閑云野鶴的日子,今天好不容易昶梧也不忙,我們師兄妹三人好好喝一杯?!闭f著,從懷里取了三個杯子出來。
“也好,是該好好喝一杯的!”原喬喜滋滋的丟掉手中殘留的一點地瓜皮,順手在腰部和衣擦了擦手。
遙想與原喬相識,他便是吃虧的那一個,即便是易北寒手中的天河劍,也是拜他所賜,始終,去欠他一頓酒。既然今后不會再見,索性今日便把酒言歡醉他個天荒地老。也許是清潭許久沒有人拜訪,原喬格外興奮,以至于一壇酒下肚,便顯得有些醉醺醺的,雙眸頓時迷離恍惚,似笑非笑的看著我。
“昶梧,我們哥倆多久沒見了?”
昶梧則有些借酒澆愁的意思,一口一口猛吞下肚。自從告訴他實情,他便分外低沉,每天都是靜悄悄的一個人,悶不吭聲獨自承受心里的焦愁?!笆怯泻眯┠炅?,以前總是覺得幾個師兄弟都修煉的不錯,什么時候見不是見,自然也沒好好珍惜這其中難得的緣分。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混賬。”
“今日是怎么啦?總覺得你話里有話,是不是最近有什么煩心事,不妨說來聽聽?!痹瓎淌莻€善良單純的男子,一貫貼心,聽他這樣一說,我倒還真有些緊張,怕昶梧會將我的事說出來,不知不覺握著酒杯的手更緊了些。
“罷了,不是多大的事,來,我們繼續(xù)喝酒?!标莆嚯S意的笑笑,一時間像換了個人似的,玩笑依舊。
這一天,我們師兄妹三人高談論闊,把酒話桑麻,可謂一個盡興。
待正式與原喬告別時,心里依舊舍不得。其實,能夠像原喬一樣一生守著清潭,閑云野鶴過日子,也是一種福分。
原想靜悄悄的看了原喬,不想剛出九重山便看見左月與星辰,她倆似乎一直等在那里,一見我,撲的一下兩個人齊刷刷跪下來;星辰抓住我的胳膊,帶著哭腔,“姑姑,聽平崖仙人說你要離開瀛洲,可是想丟下星塵了?!?p> 左月也挪動膝蓋一把抓住我的另一只胳膊,說道,“姑姑可是有什么苦衷,能不能帶上我們姐妹,就算要走,天涯海角我們姐妹也是要追隨姑姑的?!?p> 我仔細一想,這一次,我還真的就帶不走她們兩個。這一聲聲姑姑,還是因為當年收留她二人時,且因為我比她們大了不知幾萬歲叫我姐姐不合規(guī)矩,叫師傅我又從不收徒弟,叫我作主人又聽著別扭,遂胡亂鄒了這么個叫法。不過,這些年來,她二人對我卻算是鞠躬盡瘁無怨無悔,這冒冒然的就要丟下她們,委實是我對不住。
我彎腰下去扶起她們姐妹,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們要聽話,這一次姑姑不帶你們,也帶不走你們,你們要好好待在瀛洲,幫我守住瀛洲那些我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家業(yè),說不準萬兒八千年過后,我又會回來了!”
“姑姑可是當真,若我們守著瀛洲,姑姑便會回來是嗎?”星塵拽著我央求道。
這一問,我卻不知能不能回答,明知不可能,卻依舊笑著回答,“會回來的……”
我不忍心再說下去,匆匆拉著昶梧離開了九重山。
事到如今,萬事俱備,唯獨還欠白夕的永生之力。
近來,天族與西戈聯(lián)姻,整個西戈都熱鬧非常,大街小巷都充滿著一種喜慶的味道。
我讓昶梧帶我隱了仙身偷偷從西戈圣城外一條羊腸小道直接進入白夕的寢宮。在小心翼翼繞過許多服侍宮人之后,終于找到白夕。
自從青衣回來之后,白夕一改往日活潑開朗的性子,也許是即墨桀的死,讓她變得很沉默。
“白夕帝姬,別來無恙……”我慢悠悠的從院子后面的假山里走出。
白夕木訥的盯著手心里的寄魂珠,嘴唇微微動了動,說道,“未央上神,好久不見?!?p> “上次一別,也才個把月罷!”
“是嗎?為什么卻覺得過了好久?!卑紫τ行┬牟辉谘傻臉幼樱终埔恢辈煌5娜啻昙幕曛?。片刻,她又抬頭來看了我一眼,喃喃自語道,“哦!你來找羲琰的吧!他在阿蘭那里……”
她口中的羲琰,指的是易北寒,他也在西戈,想到這里我的心不由得一顫,長長舒出一口氣來,“我不找他,我找你……”
“哦?找我!”
“對,找你……”
“找我做什么?”
“遇到點麻煩事,想接帝姬永生之力一用……”
一說到永生之力,白夕頓了頓,遲疑的看著我,“上神借永生之力做什么?”
我苦笑,“不瞞帝姬,只怕再過幾日,這蒼茫大地,便再也沒有未央了?!?p> “為何?”
“我要死了……”
白夕聽完大震,過了會才又說道,“那羲琰知道嗎?”
“自然是不知道的!”
“他若是知道,一定會瘋的……”白夕苦惱的盯著我,思索了片刻,問道,“你跟我借永生之力,可是想讓我救你?”
“算是救我,可是請帝姬放心,這次不用你血祭,也許是機緣巧合,那木鳴樹自枯萎之后,永生之力竟成為帝姬之物,屆時請帝姬幫我施法一次,未央感激不盡?!?p> “我能回來也是上神幫了不少忙,這次,當是還上神恩情。上神不必掛懷,只是羲琰,他……”
“請帝姬幫我瞞著他,這孩子有今天不容易,就不要讓他再多生事端!”
白夕默默的點了點頭,“你們的事就讓你們自己去解決,我只是一個外人,不過,我看得出來,羲琰那個孩子,很在意你。如果真的今后都不會再見,最好還是當面告別的好。否則,他會抱憾終身的。”
“我會考慮考慮的,圣城近來人多,我偷偷前來未免惹閑話,就不與帝姬多說,告辭!”我拱手拜別。
只見白夕緩緩起身,從袖口取出一只眀蝶,交給我,囑托道,“若需要我時,將此蝶放生,我便會來?!?p> “多謝帝姬!”我接過眀蝶照舊拱了拱手。
拜別白夕出來,路過一處蓮池,遠遠看著一個少年傻站在涼亭里,似乎手中拿著什么東西,正看得出神。
我想起脖子上還掛著當初易北寒送我的木墜,不由得伸手將木墜握在手心,一時之間,五味雜陳。
就在此時,少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慌忙四下張望,好像在找些什么。我仿佛聽到有人呼喚“阿離”,一時驚慌,竟拉著昶梧拔腿就往圣城外面大步流星一陣狂奔。身后的少年一直苦苦相逼窮追不舍,眼看著就能看見我了。昶梧見狀,反手將我拖入圣城熙熙攘攘的人群,待人海淹沒我和昶梧,才隱約感覺少年的氣息離我越來越遠。
今生何生?似水無痕。易北寒,我終究還是無情把你推開,那一聲再見,只怕此生再無法對你說出口?!熬痛藙e過,后會有期!”我自言自語道。
昶梧看著我,心疼的搖搖頭,哀嘆道,“小九,哥哥真的看不透你呀!你說,他明明對你有情,你又何必瞞著他,如果讓他知道,說不定還能早點與你重逢……”
我知道昶梧話里的意思,他想讓易北寒去尋找將來還是嬰孩的我,而我何嘗不想??墒?,如果真的那樣,他愛的依舊只是阿離,是未央,是一個做了他師傅的女子。而我,卻更想給他一份更單純更簡單的愛,一段配得上他的愛。
面對昶梧,我無奈的笑笑。沉默轉(zhuǎn)身,往西戈外面走去。
黃沙漫漫,四處青煙,了無生機。西戈之外,是萬里無垠的大漠。長河落日,一輪紅日漸漸沉入矮丘,大地陷入無邊寂靜。昶梧點了篝火,今夜將就著在大漠里過一晚,入夜,我靠在昶梧肩膀上,細數(shù)繁星點點。
“小九,困了就睡吧!”昶梧木訥的瞪著火焰囔囔說道。
我記得那一夜,昶梧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話,我能記住的卻很少。突然,他問道,“可有喜歡的字?”
我問他什么意思,沒想到他卻說道,“這樣來生,我好為你取個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名字?!?p> 說來,我竟連個名字都沒有,九是師傅弟子排名自然做不得數(shù);伊墨喚我阿離,也僅僅因為我是鴻蒙神女姝離的托世;有人叫我阿棄,則是因為我天生天養(yǎng)沒有人要罷了。
“隨意吧……”我說道。
昶梧點點頭,“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