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散云飛盡不回 24

　　“謝謝，你活到了我回來?！彼行┠救?，嘴角卻帶著笑。

　　“上官彧，你做了一輩子的師父，大事小事護了我那么多次，怎么就護不住你自己！你為什么要答應(yīng)皇貴妃！你怎么做師父的！”

　　聲聲怨懟，他再也回答不上來了。昔時種種，歷歷在目。

　　昔時練袖弩的時候：

　　“師父…能不練了么？”

　　“不可?！?p>　　“啊…”

　　過了一會兒

　　“師父，你在干嘛？”

　　“這批箭不好，剩下的給蒼梧送去吳叔那換一批，今天不必練了?！?p>　　她在外跟睚眥做任務(wù)的時候被偷襲，暗中有人幫她擋了一箭，卻沒照顧到身側(cè)有人執(zhí)劍刺過來，被他一把拎到懷里數(shù)落：

　　“啊……哎呦?！?p>　　“平時讓你不要偷懶！這劍離的如此近，你的袖弩是白拿的么？”

　　“師父，你到底是來救我還是來殺我的？誒！輕點拎我領(lǐng)子，快掉了！”

　　她手臂受傷，他找了一處地方給她包扎傷口，明明很關(guān)切：

　　“還疼么？”

　　“不疼”

　　“嘶…疼！師父您能別這么用力么?！?p>　　“忍著?！?p>　　難得的一天一起坐在搖椅上曬太陽喝茶：

　　“上官彧，你說，真的有蒲草韌如絲，磐石無轉(zhuǎn)移？”

　　“你信我就信?！?p>　　抱起他臉上已經(jīng)沒了血色但殘存著溫度的頭，撥開了他那凌亂的發(fā)，看著他那在逐漸變得渾濁的眼，輕輕的吻上了他已經(jīng)沒了溫度的干裂的唇，依舊是那淡淡的松苓香，勾起微微一笑，淚水與他殘留在臉上的淚混合到了一起，沾著他的鮮血滴落到了地上，輕輕的閉上了眼：“上官彧，如今和不和離，如今我們是真的天人兩隔了，師父，你知道我是愛你的，只是…是不是我知道的…晚了些?！?p>　　最后，她沒能帶走上官彧的遺體，甚至是頭顱，但她帶走了烏梢的遺體，而全程，并未見過上官麒，一直是螟蛉在處理，一切也都是晚上進行的。除了上官麒和螟蛉，其他人并不知道，她如此在意的，是葉羅的小王子。她將烏梢?guī)Щ亓巳~羅。完成了對烏梢的諾言，泰攀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自是憤怒之外傷心事必然的。他將他葬在了風(fēng)景最美的一處，這樣，他白天可以看云，晚上，可以數(shù)星星，寂寞了，會有鳥兒陪，下雨了，回有大樹遮，可惜他再嘗不到那美酒和鮮美的羊肉，也不會再有阿譚，陪他了。

　　“殿下…若是烏梢王子回了葉羅…”螟蛉看著澹優(yōu)一人駕著一輛騾車喬裝成了送菜的趁著天剛剛有些亮光一路往城外走，心中有些煩亂，一方面希望澹優(yōu)離開，一方面卻又不希望他離開，若是離開了，這賢貴妃所做的一切就都會付諸流水了。

　　上官麒臨窗而立，緊了緊身上的披風(fēng)，他看不見澹優(yōu)的身影，所見不過是大漠寒涼的春早，靜靜聽著風(fēng)吹過耳邊嗚嗚聲響，似泣似訴，卻不知道是為誰泣，為誰訴，清俊的染上些邊關(guān)風(fēng)霜的臉上掛出一抹清淡的笑：“既然錯了，就錯吧。天意如此，阻攔何用?！?p>　　確實，因為韓無葉誤殺了烏梢，雖然上官麒和賢貴妃已經(jīng)將一切都坐實了，但泰攀因為失子之痛不惜一切代價親自入京將所有的事情前因后果想上官頡交代了個明白，最后上官麒回京之后當(dāng)即被打入了天牢。最后削去爵位終身幽禁王府。而賢貴妃謀劃了這么久，最后卻送了皇后一個人情，特地告訴皇后韓睿文怕貓，毀了好姐妹殺了好姐妹的兒子，甚至不惜害死了親哥哥一家，而這一切，也不過是因為一個極其爛俗的理由。最后，不過三尺白綾，一縷幽魂。

　　而上官頡知道了上官彧的情況最終沒有動上官憶，而柳側(cè)妃也有了身孕，他便等著柳側(cè)妃的孩子出生，若是男孩就立為太子。柳側(cè)妃很爭氣，真的生了個兒子，跟上官彧同一天出生。而奏疏和上官麒，始終沒有提到澹優(yōu)的下落，繪心帶著初一回到了公主府，上官憶將她收做了義女，改姓符，也算給符家留了個后。憂思過度的上官憶，一年后也死了。

　　“睿兒姐姐。我，我好像……”

　　“好像什么？”韓睿文看著眼前粉面含春帶著羞怯笑容的符瑗瑛盈盈笑著，兩人坐在湖邊一處小亭中，滿眼煙波浩渺，堤岸垂柳繁花，春意盎然。

　　“我……”符瑗瑛羞的臉通紅的，抓住韓睿文的手半晌也沒說囫圇話，只道：“有喜歡的人了?！?p>　　韓睿文眨了眨眼，有些好奇：“真的？這是哪位青年才俊能入的了你的法眼？”

　　符瑗瑛小嘴一嘟：“哎呀，又不想說了~”

　　一處酒樓包廂

　　“睿兒，我們走吧，走了你就不必入宮了。”

　　面前的藍(lán)衣男子想去握住面前泫然欲泣的女子的手，卻被她躲開了，悵然若失。

　　韓睿文凄凄一笑：“你這是在開玩笑，我若走了，兄長怎么辦？長公主剛剛生下南瑾，這圣旨下了，你就該知道我們不可能了?！?p>　　“睿兒?！?p>　　“好了，不必說了，這幾天就要入宮，你我，不必再見了?！闭f罷，韓睿文起身就要走，王國章有些慌，伸手想去拉她的袖子，可最后卻只讓那極好的綢緞絲衣從手中滑走了，而這一別，他不曾預(yù)見，這會是一輩子。因為他不曾察覺，就在兩人說話的時候，門外站著另外一個清瘦身影，滿臉清淚。

　　春風(fēng)初度，冷宮院正當(dāng)中那棵玉蘭今年到底沒能開花，一院冬時的蕭瑟終于盼到了春的嫩光，可她的記憶還在冬天的孤冷，身上的輕紗薄衫覆著的身體依舊感覺極其的涼。

　　冷宮里，梁上三尺白綾，蕩悠悠，一身半世的糾葛終在太監(jiān)的宣讀之后，將于此結(jié)束。

　　符瑗瑛被發(fā)素服，面無表情的站上了凳子，手摸上了懸在眼前的系了扣的白綾，很輕，很柔軟，她終于扯唇勉強笑了，依稀可見當(dāng)年風(fēng)華：“姐姐。到頭來，我還是孤零零一人要去找你了，國章和你，在那邊過的還好么？”

　　眼中蓄淚終究沒能盛住，一滴劃過臉頰，落到了前襟上，在周圍監(jiān)刑宮女的注視下，將頭伸入了白綾扣中，腳下用力，踹掉了那墊腳的凳子，嘴角仍舊是笑著的：“姐姐，但愿相見，你們別怪我。這一輩子，到底是一錯再錯無可回的?！?p>　　至于澹優(yōu)，人生十?dāng)?shù)載，千年前，她死于十六歲，千年后，她也在十六歲的時候消失在了人間。

　　三千繁華，終究一場空夢，到頭來，塵歸塵，土歸土。所有這人世的愛，恨，別，離，生，死，都不過是一個劫。一個靈瑞從上仙變成上神的劫難罷了，那么多人的死，只得了一個果，雨散云飛后，歷盡雷劫，她與人間前塵再無瓜葛。而千百年前，她是靠著辛夷渡過了自己飛升上仙的劫，千百年后，辛夷又陪她度過了這個凡塵的劫，這一路還很長，上官彧沒有陪澹優(yōu)走到那風(fēng)雪里的白頭。辛夷，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