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焉知非福
張揚躺在病床上打著點滴,忽聞宛言被下放三分廠鍛煉兩個星期的喜訊,不免心花怒放,病頓時也好了大半,昏沉呆滯的目光里也生出了光彩,只是由于嗓子幾乎啞得說不出話來,還不得不在醫(yī)院里再呆些日子,為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起來,此時的她恨不得馬上回到公司里去,迫不及待地感受一下那種沒有心頭刺存在的清新的空氣。
那天的批斗會議結(jié)束后,原本是對何相天進行的批斗會,不曾想,何相天轉(zhuǎn)危為安,惡果卻竟破天荒地落在了宛言的頭上。實在令人感到匪夷所思。
那晚,何相天如夢初醒,硬拉著宛言去吃飯,以此感謝并安撫一下她所遭遇的不快。宛言內(nèi)心里的確不太暢快,然而,她卻感到無比的踏實,至少她勇敢地面對并承擔(dān)了這一切,而這需要足夠的勇氣,而她做到了。而如今,這就是面對的后果,這就是面對的現(xiàn)實,她需要為這樣的面對和承擔(dān)承擔(dān)后果,下個星期,她就要被下放到三分廠的車間里去勞作了!
那晚,宛言跟隨何相天去了湖水人家,找了僻靜的房間,落座,點菜,喝啤酒,昏昏然然。
“宛言,今天,哥哥我謝謝你,謝謝你小女子挺身而出,讓我躲過了此劫,這一杯,哥哥敬你!”何相天說完,一飲而盡。
“謝什么謝,我哪里是救你,我是救自己呢!”宛言面色微醺,不以為然,端著酒杯也跟著一飲而盡。
“宛言,對不起,我知道你說這話心里有怨有委屈,有委屈你就沖哥哥來,你今天做什么哥哥都能原諒你,只求你不要說什么救自己的話,哥哥聽了更慚愧呢!”
“何工,我沒說錯,更沒有什么怨恨,我是在救自己,我在救我自己的良心呢,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知道吧,我趙宛言做不了大事,但只求別做虧心事,別有鬼敲門,現(xiàn)在,哥哥懂了吧,我是在救自己,我就圖個睡覺安心吶!”宛言有些醉了,話也長了起來。
“宛言,你不用說,我知道你委屈,你傷心,你做了這么多的努力換來這樣的下場,你心里有怨,只是你比別人能撐,你咬著牙不說,可是哥哥最知道你心里苦呢,來,哥哥再敬你一杯!”何相天舉著酒杯一飲而盡。
“傷心?我傷心?不,我的心一直在五味雜陳里泡著呢,這么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什么是傷心?什么是不傷心了,我說,我不怪你,你更不要覺得連累了什么的,我之所以走到今天這樣的下場,都是因為我自己,都是因為我自己的這顆心!”宛言說著,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窩,繼續(xù)說到:“我的心,放不過我自己呢,它不停地要求我勤奮、堅強、竭盡全力,它告訴我,宛言,無論這世界充滿怎樣的誘惑,都不要迷失,丟了東西能找,丟了自己是再也找不回來了,其實,我不是不知道有捷徑可走,其實,有時候也希望能放縱,消遣,揮霍一下自己,然而,我扭不過我的心,即使我累到靠著墻哭得泣不成聲,我還是無法放縱我自己!”宛言苦笑著撫了撫自己的心窩,端起了酒杯,一飲而盡。
“宛言,你又何苦呢?何苦這樣苦了自己呢?”何相天一臉疑惑。
“是啊,何苦呢?我也這樣問過我自己,可是我的心告訴我,既然活著,那就得活的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淋漓盡致,不遺余力,直到將這生命的滋味咂透了,才對得起我曾經(jīng)來過這個世界。我呢,不是不懂得迂回,不是不懂得逃避,不是不懂得繞彎子,不是不懂得走捷徑,不是不懂得裝瘋賣傻、得過且過,我只是不想錯過每一次人生的經(jīng)歷,也許有人太善于周旋,以至于躲過了所有的劫難,直到老還是空白的如白紙一般,這樣的人生又有什么意義呢,人,活著,就要經(jīng)歷,就要面對,就要感受,就要體味,不然,那和一個飯囊有什么區(qū)別呢?難道只為了喘息嗎?就像這美麗的煙火,不點燃自己,怎么能在夜空里絢爛呢?”
“宛言,我是醉了嗎?你說的話,我聽不懂呢!”何相天張著迷離的眼睛。
“呵呵,我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做了虧心事,必有鬼纏身!”宛言望著已經(jīng)醉了的何相天笑著說。
“宛言,你說實話,你真的不怪我嗎?”何相天端著酒杯問到。
“不怪,不怪,下個星期,我就要去你的地盤上混飯吃了,還請你何大廠長多照顧呢!”宛言莞爾笑著。
“好好好,我來照顧你,我親自來照顧你,你是我的大恩人,好吧,救命恩人,來,敬你,干!”何相天醉意朦朧,
醉意之間,何相天越發(fā)覺得宛言迷宮一般神秘莫測起來,她的出其不意,她的不按常理,她的勇敢坦然,咋一聽,咋一看讓人覺得好笑,而再細(xì)細(xì)品味,卻又讓人驚嘆,發(fā)人深思,他實在搞不懂她內(nèi)心里那些看似古靈精怪、玄之又玄的想法是如何從腦子里蹦出來的,而越是搞不懂,卻越是增加了探索的渴望和吸引,讓他不知不覺陷入了她的迷宮里去了。
他談到張揚的時候,何相天以為宛言會滿腹怨恨,沒想到,只聽她平靜地說:“常人嘛,都是現(xiàn)實的,而現(xiàn)實是什么呢,現(xiàn)實就是一個狹小封閉的殼,我們擠在里面,不停地蠕動、伸展、排擠,妄圖尋求最舒適的狀態(tài)和空間,盡管我們很難受,我們卻也不輕易沖破這一切破殼而出,我們依然選擇在殼里面排擠別人,舒服自己,因為這束縛我們的殼呀,也是依靠它來給予我們保護,我們沒有勇氣脫離它的保護去面對新的世界,我們對外界充滿了不安和恐懼,所以,從某個角度上來說,我們更愿意躲在殼里面做一個蛋,所以這就是為什么罵人都會用混蛋這個詞,你說是嗎?”
宛言說完,何相天仿佛受到點撥一般茅塞頓開,多么恰當(dāng)?shù)谋扔?,誰說不是嗎?為了生存,為了安逸,我們不敢破殼而出,只好在這蛋里面相互排擠著別人,多么生動的比喻呢!為了宛言這幾句話,何相天佩服到五體投地,眼前的這個女孩,她看起來是那么的柔弱、單薄,而骨子里卻是那般的堅強,勇敢,與這樣的女孩相比,我們真的算是蛋一樣的人生了。
“宛言,你看問題這么透徹,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么要這樣拼命這樣苦了自己呢?”何相天問到。
宛言聽后,苦笑一聲,靜靜地說:“人生于我,是一場賭局,而我早習(xí)慣了將所有的賭注押在自己身上,不心存僥幸,亦不寄托于別人身上,越是險惡,越要竭盡全力,要么輸?shù)膽K烈,要么贏得漂亮!只有這樣,才算對得起自己的人生!”
何相天聽得一臉詫異,情不自禁地,他又提到了張揚和周中直的事,宛言笑著說:“也許,這就是她們所謂的捷徑吧,很多很多女人的命運都是在一夜之間發(fā)生逆轉(zhuǎn),天黑之前,她們還是默默無聞的無名小卒,天亮之后,她們卻煥然一新,成了大搖大擺的女王。夜,漆黑的夜,短暫的夜,居然可以輕而易舉地改變一個女人的命運,它可以讓一個人從一無所有到無所不有,從天使變成魔鬼,從純真走向墮落,也許,這就是她們的本來面目吧!”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這就是她的本來面目,我不信她是這樣的人,她一定是被周中直蠱惑了,被他蒙了心了,她原本不是這樣的,不是!”何相天搖著頭喃喃自語起來。
“希望是吧!”宛言回。
那晚,因為兩人喝了酒無法開車,于是從飯店出來后便沿著街道向城郊的方向漫無目的地游走,走累了,她們便坐在田野中看夜空中閃爍不定的星星,直到深夜。
那晚,宛言坐在荒野中,望著夜空想,下個星期,就要下放到分廠去了,自己,努力這這么多,比誰都拼命,最后,還是不得不淪落到如此下場,而這是劫難?警鐘?還是命運在冥冥之中的安排,不得而知,而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呢?也許,這都是生命中不能逃避的定數(shù)吧!
第四十六章滾滾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