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鏡月起身,往前走幾步,站在樓頂狹窄的飛角之上,背對著水鏡花,仰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平靜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她說:“阿姐,我今天去找過九天爺爺了。他跟我說,要正常參加五天后的繼承儀式,最遲明天就要開始手術(shù)了。明天早上,我先去檢查身體,你……等到巳時再過去吧。你不用擔(dān)心,九天爺爺說了,有他們四個在一旁協(xié)助,會有八成的把握。”
水鏡花聽明白她在說什么之后,感覺有些冷。她也是大夫,“妖魔鬼怪”四醫(yī)也是教過她的。她自然知道,那所謂“八成的把握”是怎么回事。若是保證她們兩個人最后都平安無事,五成的把握已經(jīng)是最樂觀的情況了;可若是只保一個人,成功的機(jī)會就有八成。
保哪一個,舍哪一個,自是再明顯不過的。
“那你呢?你怎么辦?”水鏡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早已哽咽。
水鏡月回頭,似乎笑了笑,道:“阿姐,不用擔(dān)心我。我們練武之人,看東西不是用眼睛去看的,而是用這里?!彼焓衷谧约盒乜邳c(diǎn)了點(diǎn),“心眼看到的,可比眼睛看到的多得多,也真實(shí)得多。”
她的眼神很認(rèn)真,卻是在一本正經(jīng)的瞎扯。哪有什么心眼???不過,若是一個人在黑暗中生活了十年,看不看得見對她而言又有什么區(qū)別?
水鏡月背對著月光,水鏡花看不清她眉眼間的表情,可她能感覺到,她是真的很平靜,就好像,那雙眼睛于她而言,真的是無傷大雅的存在一般。
淚水從臉頰劃過,水鏡花仰頭看她:“可是阿月,我不想要你的眼睛啊?!?p> 從始至終,沒有人問過她愿不愿意。爹爹自行安排了這場交易,說這是水鏡月的罪孽。他們只想過水鏡月愿不愿意給,卻從未想過,或許她根本就不想要。
水鏡月站在凌空虛度的屋角,從西湖吹來的東風(fēng)吹得她的發(fā)絲飛揚(yáng),如同月下的精靈在起舞。她伸出左手,將那把纏滿了黑布條的長刀平舉在胸前,問道:“阿姐,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水鏡花擦了擦眼淚,看向那把刀,有些不確定,“是月下?”
水鏡月點(diǎn)頭,“五年前,我行走江湖的時候,把它還給了爹爹。如今,我又把它拿回來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阿姐,那把‘花前’,你帶在身邊了吧?”
水鏡花點(diǎn)頭,從衣袖里摸出一個暗紅色的木頭盒子,長不過五寸,寬僅一寸,盒子上刻著百花齊放的紋樣。她打開木盒,里面是一把小巧的刀,長三四寸,寬不足半寸,刀口前段更是如同粗些的銀針一般。這把刀通體黑色,薄如蟬翼,刀柄的位置刻著兩個字——“花前?!?p> 水鏡月伸手解開手中那把長刀的布條,露出黑色的劍鞘,仔細(xì)看的話,會發(fā)現(xiàn)那劍鞘上刻著星月神話的圖樣。水鏡月左手拇指微動,那把刀往上移動,露出了刀身上的“月下”二字。
“花前月下無影刀,杏林春暖水鏡宮?!?p> 這兩把刀之所以叫無影刀,是因?yàn)樗鼈兊牡拇_確是沒有影子的。據(jù)說這兩把刀的材料是來自天外的隕石,這種石頭很特別,質(zhì)地半分像金屬,半分像玉石。在月華星光下,它如烏金石一般內(nèi)斂沉穩(wěn),在烈日炎陽下,它卻如同水晶石一般溫潤瑩潔。
關(guān)于這兩把刀,水鏡宮有個傳說。
很久很久以前,江湖中有一對情侶,女子名為花零,是個不世出的神醫(yī),男子月缺,是個行俠仗義的刀客。他們袖手天下,行走江湖,女子懸壺濟(jì)世,男子為她保駕護(hù)航,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
有一次,這對情侶前往南海的一座孤島拜訪好友,行船的路上遇上大風(fēng),巨大的海浪幾次差點(diǎn)將船掀翻。但是,就在他們抓著桅桿透過重重水幕看向夜空之時,卻發(fā)現(xiàn)夜空中的星星都落了下來,下了一場流星雨,絢爛奪目,如同一場盛世煙花。
然而,就在他們癡癡地仰望星空之時,突然響起一聲巨響——
一塊磨盤大的石頭砸在他們的船上,將船砸出了一個大洞,海水正汩汩的往上冒,沒一會兒便積到甲板上。
船翻了,他們以為要葬身魚腹之時,聽見了熟悉的聲音——他們的友人來接他們了。那人將兩人救起,還特地在大風(fēng)大浪中下海將那塊砸翻了他們的船的石頭給撿了回來。
兩人在島上住了大半年,等到離開的時候,他們的那位友人送給他們兩把刀,說是用當(dāng)時那塊天外飛石打造的,刀上刻了他送他們的祝福。
那兩把刀就是如今水鏡宮的無影刀,“花前月下”是說只要對方在的地方,即便花殘月落,也是笙歌醉眠處。
這是個很美好很浪漫的故事,即使聽來有些虛幻,卻讓人愿意相信它是真實(shí)的故事。
月光下,水鏡月站得筆直,手中的刀舉至頭頂,清冷的聲音如同珠玉碎地——
“從今以后,你在‘花前’普救含靈之苦,我在‘月下’替你斬盡百鬼眾魅?!?p> “從今以后,我是藏在你身后的利刃,你就是我的眼睛?!?p> ***
聽瀾苑。
月微明,風(fēng)輕吟,竹影搖。
幽篁深處孤弄影,鳳簫聲斷寄相思。
一曲終了,黑色的身影從竹枝上翩飛而下,落在竹亭中的吹簫人身邊,徑自取了酒壺來飲,“你倒是挺有閑情逸致?!?p> 吹簫人清癯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低沉的聲音如同簫聲般暗啞,“你怎么來了?”
“徒弟有難,做師父的怎么好作壁上觀?”那人輕笑一聲,“聽玉衡說,你接到阿月的求助之后,只說了句自作自受?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我去的早,她可能真的會死?”
“她是我女兒?!?p> 黑衣人眼神一凜,捏碎了手中的杯盞,“你,有把她當(dāng)做自己的女兒嗎?”
吹簫人眼中仍舊波瀾不驚,“別忘了我們的約定,你不該回來?!?p> “我后悔了!”黑衣人驀然起身,“她是我此生唯一的徒弟。我烏炎,若是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徒弟被人欺負(fù),豈不是白活了這把年歲?”
吹簫人看了他一眼,“當(dāng)年阿月出生的時候,東方神相的預(yù)言,你也是聽見了的?!?p> “重瞳亂世?”黑衣人笑得嘲諷,“離城,我最看不起你的一點(diǎn),就是你太相信東方老鬼的老天爺。那老鬼若是真神仙,為何弄得自身含冤而死,東方家族存亡斷絕?”
“她是我的女兒,兩個都是?!贝岛嵢说难壑薪K于閃過一絲光澤,“我不是相信東方,只是……輸不起。自阿瀾去了之后,我就不是從前那個水離城了。我可以不在乎伏尸遍野血流成河,但我不敢拿她們的性命去跟老天爺賭,我輸不起,冥眴亡見總比珠沉玉碎好得多。烏炎,你來告訴我,若你是我,你怎么選?”
黑衣人沉默良久,道:“我不是你,你也不是阿月?!焙谝氯搜鲱^看了眼夜空中的明月,緩步離開。
“烏炎,你還沒告訴我,是誰告訴你,阿月有難的?”他說的是水鏡月在江城的事,烏炎這次來中原,并沒有回水鏡宮,而是直接去了江城百草堂。
“信鴿,不知道從哪兒飛來的?!?
施陽子
花零、月缺是《江湖多少紅塵夢》中的人物,不過上面那個故事并不在小說中,傳說跟實(shí)際有出入,實(shí)際上花零醫(yī)術(shù)很好,但也是武功高強(qiáng)的女子。 之前寫到水離城這一段時,陽子用的標(biāo)題是“情到濃時情轉(zhuǎn)薄”,是用來評價水離城的。 據(jù)說今天下午2點(diǎn)左右《水鏡宮》會在女生網(wǎng)分類強(qiáng)推榜里出現(xiàn),所以,決定中午12點(diǎn)加更一章! 多謝各位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