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和他預料的不一樣,他并沒落在堅硬的石頭上,也沒落到雜亂的荊棘叢中,而是一個柔軟的懷抱,和風和暖和香。難道是素楝?可又不像。這人身上有好聞的薔薇花香,像是從前京城香鋪里上好的玫瑰花露……
他抬頭睜眼,果然不是素楝,那是個極為美麗的女子,她環(huán)著他飄在半空中,慢慢下落。緋色的衣裙隨風飄揚,秀發(fā)隨風飛舞,那花香更濃了,他有些醉了,仿佛置身于玫瑰花海,全然忘記自己剛剛是處于何種危險的境地。
“哎,哎,醒醒,快醒醒?!辈恢钦l在拍自己的臉,虞梓終于有些不情愿地走出了夢中的花海。睜眼看,不是素楝是誰?這丫頭,難道不是在公報私仇嗎?可是他仍不忘記尋找剛剛那位從天而降的緋衣女子。果然,他不是在做夢。素楝身后就站著一位神仙姐姐,她正看著素楝和自己的方向,微微笑著。虞梓忙起身,都沒聽見素楝在說什么,徑直走過去,雖然剛剛跌落甚是狼狽,可是他不忘整衣斂容,言辭彬彬有禮,“在下京城虞氏阿梓,別字舒歸。閑云舒卷,清風與歸。姑娘救命之恩沒齒難忘,往后若有差遣,必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說到這里,不知是因還未從剛才的驚懼中恢復,還是有些略微的緊張,他咽了咽口水,“敢問姑娘芳名?改日必,必登門拜謝!”
這緋衣女子正是素楝的妹妹岑瑰云。她與素楝、封過三人一行往這邊時,正好看到一人從樹上落下,素楝驚懼飛身而起,卻不及她瞬間幻移,終于救下這人。原來是個傻小子。她笑著看著這人,心想,這人想必是姐姐在人間的朋友吧。她下意識往前一步,看看他是否摔傷,但是封過卻搶先站在了她前面。
“謝就不必了。今日這情形無論是誰她都會救的,你也不必太過放在心上?!狈膺^語氣甚是冷淡,本來就嚴肅的臉像是又裹上了一層霜,變得更冷峻了。瑰云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封過這樣子可真是要嚇壞人,這人可是姐姐的朋友。
于是她又向前邁了一步,溫柔如這山林中的晨風,一抹淺笑,清透如這山林中的曉霧,“虞公子不必客氣,我也是舉手之勞。我叫瑰云,夢之來兮如瑰,靈之來兮如云。很高興認識你?!?p> 虞梓此時心中充滿了對這位仙女姐姐的喜愛和崇敬之情,不僅人美心善,而且頗有“詩才”。他此時非但不怨恨華瓔,反倒有些感激了??墒?,看著瑰云小姐身邊的那男子,雖神情兇惡,但是也掩蓋不住他的一身貴氣好模樣,這廝是哪位世家公子,怎么我在京城從來沒見過?他盯著封過,看得格外仔細,仿佛這樣就能看出他和瑰云的關(guān)系了。
瑰云看著這兩人,忙又道,“這是家兄,封過?!庇蓁縻读艘幌虏欧磻^來。他看著并排而立的二人,還真有些兄妹的樣子。他討好地對著封過笑了笑,封過別過頭并未理他。于是他只好訕訕的轉(zhuǎn)過頭,朝著素楝笑著,素楝有些不適應這樣的虞梓,不過他沒事就好。
“丫頭,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虞梓問素楝。
她為什么在這里?說到這里,素楝眼神黯淡,低下頭來。
今早她打扮停當準備吃早飯時,卻意外得知張爺爺離開了,只留下一封信,告知大家自己前往饕餮居辦事,讓他們好好待在瓊花殿。信是封過發(fā)現(xiàn)的,他一早便出去打探半夜闖入瓊花殿的人,回來便與張開去商量相關(guān)事宜,卻不見人只見這封信。素問仙人不在,張開又一離開,整個瓊花殿就失去了主心骨。瑰云力主要留在這兒等阿婆和張開回來,但是封過帶來的消息讓大家打消了這個念頭。據(jù)封過講,寒夜樓的人說,昨日白天和她在一起的那幫人昨夜就住在對面的梧桐晚,今早一大早就出門了。他花了大價錢才得知原來他們是去了那從未有人真正去過的饕餮居。瑰云聽說這個地方只是個有名的餐館,并未覺得有什么不妥,但是素楝是見識過萬蜃樓的,原本萬蜃樓也只是個吃東西的地方,雖說她并未看到有什么異常,但是總歸不是飯店這么簡單。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阿婆不在,這海島又無緣故的多了這么些外來客,張爺爺按理是不會丟下他們獨自出門的。就算是出門,早間他過來看自己時,也會囑咐幾句,并不會就這樣不辭而別。封過倒是贊同素楝的主意,覺得張爺爺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煩,如今素問仙人不在,他們也不能置之不理。瑰云和封過好歹在天上也算數(shù)得上名的仙女和仙君,處理一點小場面總是可以的。只是經(jīng)過昨夜的事情,也不能將素楝獨自一人留下,于是三人也在家中留了信,便離開瓊花殿出來尋人了。
因著張爺爺和阿婆再三囑咐她不可輕易告知外人真實身份,加之瑰云和封過身份特殊,是以三人喬裝而行。封過和瑰云為兄妹,而素楝則自告奮勇假扮丫頭。也是虞梓運氣好,三人一行正好走到這片布滿瘴氣的密林,便看見一人從樹上落下,瑰云便順手救了他。
“我哪里知道。還要問你呢,你怎么一個人來這里了?還爬上了那么高的樹,你不要命啦!你哥哥呢?”素問實在是擔心這個書呆子。
“唉,別提了。我還不是為了這個,”他說話間又摸了摸懷里揣著的《饕餮錄》,長舒一口氣,“哎呀,還好還在。別提了,我被那華瓔騙來的?!庇蓁魈ь^看向那樹,哪里還有華瓔的影子。
“華瓔?他也來了?他讓你來你就來?你知不知道這里有瘴氣,死了很多人?”素楝又擔心又生氣,他要是出了什么意外,虞槿可要傷心死了?!皩α?,你哥呢?”
“哎呀,那就更別提了。我那哥哥昨晚一夜未歸,指不定到哪里去快活了……”虞梓似乎對這位兄長很是不滿。
素楝聽到這話臉瞬間紅了,“嗯,不會吧。他肯定有事……”素楝不好意思說出虞槿昨晚和她在一起的事情。不過虞梓倒也沒繼續(xù)糾結(jié)他那哥哥的去向,“哎呀,丫頭,還是你好。上次是你幫了我,這次又是你呢。咱們真是有緣?!庇蓁餍Φ脿N爛,真心的感謝這位朋友。
一行四人敘舊的敘舊,寒暄的寒暄,又開始趕路了。虞梓看著一直走在瑰云身邊的封過,不敢上前去,只是一個勁兒的粘著素楝,
“唉,我說丫頭,這位,”他指著瑰云,“跟你啥關(guān)系?”
“是我妹妹?!彼亻摽诙?,說完才想起來他們原本的計劃是不透露真實身份??墒牵膿挠行┒嘤?,因為虞梓好像并不相信。
“哈哈哈,妹妹?你?是她姐姐?哈哈哈……”虞梓話說的小聲,可是笑聲卻可以穿透這密林,驚得一群飛鳥都散開了?!敖憬悖课铱茨惝斔难诀哌€差不多。”虞梓臉上寫著“我不相信”四個大字。
“丫頭就丫頭吧,你不總叫我丫頭?!彼亻蛄怂谎?,又看看自己的這一身舊衣。有一次在珠珠家睡,沒帶衣服,就穿回來了。雖然是粗布,但是秀娘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洗的很柔軟??上€沒來得及還回去,珠珠的家就不在了。
虞梓瞧著素楝神情落寞,看著她寒磣的衣衫,再看看瑰云的高貴華麗,以為素楝為身份自苦,自己戳中了別人的傷疤。他甚是愧疚,“放心吧,我不在乎你是丫頭還是小姐,總歸你現(xiàn)在是我虞梓最好的朋友。以后我罩著你!”他笑著,不像華瓔那樣驚艷,也不似虞槿那般令人寬慰,倒有一種十足的真誠和憨勁兒在里面,讓素楝想起了她從前的朋友大熊。
“嗯!”她看著虞梓回答。
這一路因為有封過和瑰云,大家并未迷于瘴氣。虞梓從素楝那里補充了些食物和水,終于又活力滿滿。因為有他在,眾人故意放慢了速度。也因為有他在,這一路都充滿了歡笑。素楝看著眾人,想著要是永遠這樣該多好啊。她從前不覺得這樣和朋友談笑歡樂的日子有什么特別,但自從和珠珠、大熊分開,她就明白了什么叫做珍惜。
擁有的時候足夠珍惜,才能在失去的時候不那么悲傷。
四人又走了約兩個時辰,時間已經(jīng)接近正午,密林在夏日陽光的照射下猶如一個巨大的蒸籠,虞梓實在走不動了,素楝一開始攙著他走,到后來他的腿腳都軟了,素楝只好背著他走。沒走兩步,封過便過來換了素楝,負著虞梓前行。在這越來越密的森林,連鳥叫聲都聽不見,眾人皆凝神不在說話,靜謐中素楝似乎能感受到時間在自己身邊流淌。
華瓔遠遠地站在高處看著他們,素楝的到來實在出乎他的意料,原本的計劃是將她置身事外。他見眾人走的皆有些疲憊,猶豫自己是否要現(xiàn)身。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出來的太久,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和他們一起待的太久,他覺得自己有些猶豫不決、優(yōu)柔寡斷。他還是比較喜歡之前那個虞梓,什么都不想,只想他自己的世界、他自己的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