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殿,六十八歲的王政君早已白發(fā)蕭蕭,彼時含悲忍泣坐在殿里,珮兒身穿粗布藍衣面色惶恐進來,王政君聽到腳步聲突然大發(fā)雷霆,拿住面前的三足酒樽一擲十步,珮兒嚇得重足而立,木楞片刻,方才上前回話“太皇太后,王振在外面恭候,太皇太后要不要宣他進來?”王政君皺紋滿臉,老態(tài)畢現(xiàn),神情郁悶“召進來吧!”轉(zhuǎn)眼,王振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了進來,王政君睜著滿是褶皺的眼睛,定睛看向王振,和藹一笑問候道:“四五年未見,你在宮中過得可還好?”
王振嘴角一開,滿是悵然道:“先帝一去,新帝登基,朝廷上風(fēng)云變換,后廷里破舊布新,連帶著老奴也被趕出清涼殿,不瞞太皇太后,老奴如今茍且偷生,過得還不如一個螻蟻!”王政君推心置腹道:“別說你一個奴才,即便是高高在上的哀家,這幾年過得也是如履薄冰!陛下愚孝,任憑皇太太后胡作非為,你都不知道,皇太太后見到哀家都敢公然不行禮參拜,甚至有時還對哀家大呼大喝,稱哀家為‘老太婆’!”
王振吃驚地看著安之若素的王政君,支支吾吾道:“皇太太后怎能如此無禮?太皇太后乃是先帝的母后,按照尊卑,皇太太后理當(dāng)該向太皇太后行禮參拜,可皇太太后居然罔顧禮法,尊卑不從!”王政君盯著為自己叫屈不平的王振,淡然一笑道:‘不說這些讓人心里不舒服的事情啦!王振,你可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王振低身下心,不假思索道:“回稟太皇太后,今日是先帝駕崩的日子,奴才不敢忘記!”
王政君痛心疾首道:“王振,你如此忠心念主,怪道先帝生前你備受寵用!不瞞你說,先帝駕崩后,哀家椎心泣血,日夜痛心!”王振目光清邃,好言安撫道:“太皇太后萬勿悲傷,應(yīng)該有所防備才是!如今奴才被分發(fā)在永壽殿當(dāng)差,奴才曾無意間偷聽到,皇太太后吩咐太醫(yī)令,在太皇太后的補身湯藥中下‘慢毒’!”王政君滿臉驚愕,大驚失色“慢毒?”
王振滿臉憤然,言語激動道:“是呀!太皇太后,那些慢毒摻雜在太皇太后的湯藥里,日積月累,藥效便會積微成著,不出三年,太皇太后必死無疑!”王政君氣得渾身顫抖,憱然不悅道“哀家一時粗心大意,反倒讓皇太太后有機可乘,她居然敢在哀家湯藥里面動手腳?侍奉哀家湯藥的太醫(yī)令從先帝時便效命于哀家,竟然也會背叛哀家,投靠皇太太后?哀家,哀家......”
王振鄙視道:“永壽殿那幫太醫(yī)令,原本該救死扶傷,醫(yī)人性命,而今他們得魚忘筌,背叛先帝,太皇太后千萬要早作打算!奴才能告訴太皇太后實情一次,下一次,指不定望著就會猝死,隨先帝而去!”王政君痛定思痛,急中生智道:“王振,哀家如今能夠信任的人所剩不多,你能否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幫哀家做一件事?”王振登時表明決心道:“奴才深受先帝隆恩,太皇太后盡管吩咐便是!”王政君陰陰一笑,便把想將自己的湯藥與皇太太后顛倒的想法告訴王振,王振聽完,欣喜點頭,表明力促此事。
數(shù)九隆冬時節(jié),永信殿,皇太太后躺在床榻上奄奄一息,劉欣滿眼關(guān)切守在床榻前,傅皇后、董昭儀滿身珍稀羽翠,一頭珠光玓玓分別站在兩邊,此時,皇太太后猛然醒來,看著一臉擔(dān)憂的劉欣衣不解帶守在病床前,心中涌起萬分感動,良久,才緩緩開口道:“欣兒,哀家渾身無力,腳輕頭沉,哀家是不是快要崩殂?”劉欣滿臉不忍,言語失常道:“祖母不要亂想,祖母身體康健得很,便是再過五六年,也不會有事情!”
皇太太后咧嘴一笑道:“秋天剛過,百花凋謝;陛下,入冬好久了吧?哀家一直沒有機會出去看看,等明兒天晴,陛下帶哀家出去看看,看看未央宮的雪積得有多么深,未央宮的冰凍得有多結(jié)實!”劉欣見皇太太后把曾經(jīng)告訴自己的話重新拿出來說,登時淚流滿面?;侍笠妱⑿捞殂翡桡?,寬慰一笑“陛下,哀家自知時日無多,早晚會老成凋謝;你是天子,天子要承受人之所不能承受,天子怎能隨意落淚?”
劉欣一臉哀痛,舉止失錯“皇祖母,你千萬不能有事情,朕已經(jīng)沒了母后,不能再沒有皇祖母!皇祖母可憐可憐朕,朕自小沒了父王,剛剛踐祚,母后又撒手人寰,朕如今無父可怙,無母可恃,而皇祖母你又一病不起,莫非連你也要離朕而去?”皇太太后傅氏一生爭強好勝、掂斤播兩,可再無情的人也有有情之時,當(dāng)年皇太太后傅氏初見劉欣,粉嫩可愛,可憐兮兮,多少年來,含辛茹苦,扶持教育,一想至此,皇太太后傅氏的眼淚就啪嗒啪嗒落在枕頭皮上,皇太太后傅氏見殿里烏泱泱的人頭,對著劉欣請求道:“欣兒,祖母不想看見那么多人在咱們眼前,你讓她們都退下去吧!祖母彌留之際,只想和你說話!”
劉欣轉(zhuǎn)過身來,對著皇后使個眼色,傅皇后立即會意,勸著董昭儀先行離開,其余妃嬪見當(dāng)頭說話的兩個人都離開,更無理由賴著不走,跟著小走出去。轉(zhuǎn)眼,殿里只剩下劉欣與皇太太后傅氏,皇太太后傅氏看著年輕氣盛的劉欣,滿足一笑后,親切叫道:“欣兒!”劉欣擦了擦淚水,凝神諦視皇太太后傅氏,皇太太后傅氏心中憂慮,聲音弱弱道:“欣兒,皇祖母在你很小的時候,便把你從皇太后身邊帶走,這些年,你心里可有埋怨過皇祖母?”
劉欣屏氣凝神道:“欣兒沒有,欣兒知道皇祖母一切都是為欣兒著想,母后出身微賤,粗通文墨,欣兒若是跟著母后長大成人,必然才疏學(xué)陋,難成氣候!反而由皇祖母親自撫育,親自教導(dǎo),才能讓欣兒有今時今日的成就與地位!皇祖母,欣兒從未在心里埋怨過皇祖母你吶!”
皇太太后傅氏聽到劉欣不怪罪自己,欣慰一笑,接著細數(shù)多年養(yǎng)育劉欣的顛末,祖孫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有一搭沒一搭說著話,突然,劉欣出口之后,無人搭腔,劉欣屏息諦聽,發(fā)覺真的無人講話,而后寸步不安靠近皇太太后傅氏,伸手一探,鼻息全無,劉欣仿佛受到重挫一般,悲痛地呼喊道:“皇祖母!”“皇祖母!”“皇祖母!”
外殿,傅皇后帶著各殿嬪妃跪在地上,凝神聽著里面劉欣哭天搶地,個個神情肅穆,面帶哀傷,而后傳來的便是司禮舍人的宣布聲音“皇太太后駕崩!”
“皇太太后駕崩!”
“皇太太后駕崩!”
接著又傳來三聲沉重地鐘鼓鳴聲。
長信殿,太皇太后王政君獲悉死對頭皇太太后傅氏猝然離去的消息,毫無哀傷只有嘆息,珮兒微微一笑道:“其實,皇太太后早崩沒什么不好的!奴婢聽聞,皇太太后生前已經(jīng)有瘋瘋癲癲之狀,要任其發(fā)展,日后還不讓宮人門談及色變?”王政君嘆了口氣道:“要不是王振忠心耿耿,告訴哀家皇太太后要先下手為強,哀家早做打算,只怕此時,哀家該身中劇毒、命不久矣!”
珮兒從旁道:“王振也算死得其所!太皇太后顧忌陛下,不能在此時厚葬他,但已經(jīng)讓奴婢給他們家送去不少金銀珠寶!”王政君陰險一笑:“無論是陛下還是哀家,交給王振的事情,他總是咄嗟立辦,不為此事,專為他的忠心,哀家賞賜他的家人一下錢財,原也理所當(dāng)然!”珮兒點著頭,沒有再接話。良久,王政君忽然開口道:“世人常說‘雞鳴狗盜之徒,死之后要被砍去四肢;挑撥是非之輩,死之后要被拔去舌頭。’可謀人性命的之人,死之后又該當(dāng)如何處置呢?”
珮兒見王政君問話,一時摸不著頭腦,想了想之后回答“奴婢不知!”王政君廢然長嘆“你不知道,哀家也不知道!不過哀家可以確定一件事情,從此往后,哀家再也不必受傅氏放刁撒潑、胡作非為,哀家再也不必忍傅氏冷言冷語、惡聲惡氣,哀家要堂堂正正地當(dāng)哀家的太皇太后!哀家再也不要忍氣吞聲!”珮兒看著垂垂老矣的王政君說出這些錚錚之言,心里一時也沒個準(zhǔ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