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8章 周氏

　　松瀾院里，云初剛剛給許氏誦完一卷經(jīng)，聽到院中，丫鬟們齊齊給大夫人請(qǐng)安的聲音，她笑著將經(jīng)文交給商蘭，起身站定。

　　爽朗的笑聲從門外傳進(jìn)來，丫鬟們掀開錦簾，一個(gè)身著黃櫨色、繡金牡丹衣裙的婦人，被眾人簇?fù)碇?，從外面款款而來?p>　　正是云初的大伯母周氏。

　　周氏大約三十八九歲的年紀(jì)，高挑個(gè)子，容長臉，眼睛大而亮，眼角微微有些下垂，嘴唇噙笑，唇角略有些細(xì)紋，梳著高高的凌云髻，鬢間一只鏤空飛鳳金步搖，隨著她的腳步顫動(dòng)，搖曳生姿。

　　見到云初，周氏親切地伸出手，關(guān)愛之情溢于言表，“你身子剛好，無需多禮，快讓伯母看看?！?p>　　說罷拉著云初的手，上上下下地瞧了一遍，又笑著和許氏見禮。

　　“還是母親這院子養(yǎng)人，每日多來幾遭，沾沾福氣，人也好得快些。這幾日兒媳怕過了病氣給七娘，不曾得見，今天看著，氣色較之前更鮮亮了?！?p>　　既贊了云初，又讓許氏心里熨帖，周氏向來極得許氏歡心。

　　“幾日沒聽你的聲音，還真是想念的很。身子可好些了？大夫怎么說，吃的什么藥？”

　　“多謝母親掛念，兒媳大好了，原是今天早上就要過來，恰巧碰上劉大夫來，又請(qǐng)他診一診，確定是完全好了，這才過來給您請(qǐng)安的?！?p>　　周氏爽朗一笑，鬢間的步搖輕擺，熠熠生輝，更顯得她春風(fēng)得意，風(fēng)姿綽約。

　　許氏笑著點(diǎn)頭，讓周氏和云初坐了，自有丫鬟將茶奉上。

　　“六娘何時(shí)回來？”許氏問道。

　　六娘是周氏的女兒云萱，一直是許氏最喜歡的孫女。

　　“她在外祖家急著回來，兒媳這邊亂哄哄的，想著回來還要操心她，就沒答應(yīng)，趕明兒就接她回來?！?p>　　周氏悠然端起茶盞，見云初含笑坐著也不說話，笑問：“聽鳶時(shí)說，七娘傷了腦袋，不記得之前的事了？”

　　云初嫣然一笑：“伯母見諒，看見您覺得親切，卻委實(shí)沒有印象了。”

　　許氏在旁贊了句：“雖是如此，我倒覺得，七丫頭性格比以前活潑了些，這幾日你閉門謝客，這丫頭倒是日日來我這里，比從前還親近些?！?p>　　說著，便從腕間取下一串檀木佛珠，放在手里輕捻。

　　周氏眼里閃過一絲精明，也笑著贊道：“闔府上下都說，這次是菩薩顯靈，七娘子脫胎換骨……可見還是有幾分道理的。單就這通身氣派，倒像是換了個(gè)人似得?！?p>　　云初心中冷笑，前世她雖糊涂，好歹也做過幾年當(dāng)家主母，自己若如前世那樣，是個(gè)剛剛穿越來的弱雞，怕是早被“換個(gè)人”這三個(gè)字唬得心虛，坐立不安了。

　　云初眨巴眨巴眼睛，無辜地看著周氏：“除卻昏迷不醒的日子，單在床上躺著也悶了一個(gè)多月，姑洗媽媽、鳶時(shí)姐姐，還有宮芷商蘭她們，常與我說話解悶，講些規(guī)矩禮儀……

　　這幾日常來松瀾院，又跟著祖母學(xué)了不少，想必以前伯母也教導(dǎo)的好，此番學(xué)來就覺得手到擒來，熟稔的很……難道侄女以前不是這樣的嗎？”

　　周氏正要開口，瞧見趙媽媽進(jìn)來，朗聲問：“趙媽媽從哪里來？”

　　趙媽媽不緊不慢地向她們見禮：“剛從七娘子奶娘張氏處過來?！?p>　　“張媽媽可好些了？”許氏問。

　　云初亦是一臉關(guān)切地望著趙媽媽。

　　趙媽媽瞥一眼云初，又看看周氏，遲遲沒有開口。

　　周氏吃茶不語，用眼角余光觀察云初的反應(yīng)。

　　許氏看出端倪，捻佛珠的手停了停：“可是出了什么事？”

　　趙媽媽面色沉沉，如實(shí)回稟：“回太夫人、大夫人、七娘子，張氏身子有些不妥，劉大夫說，張氏的藥里多了一味合離草……若非及時(shí)發(fā)現(xiàn)，恐怕再過幾日，性命不保?！?p>　　這話讓屋子里的人齊齊一怔。

　　周氏皺眉放下茶盞，望著趙媽媽：“可仔細(xì)審過丫鬟沒有？藥都能煎糊涂了，還能辦成什么事兒！”

　　趙媽媽：“四個(gè)丫鬟都審了，煎藥的丫鬟們說，藥從外院送進(jìn)來，未曾拆過包，直接煎的。又著人將未煎的藥拆包，發(fā)現(xiàn)每包都多了這味藥。”

　　“是誰去抓的藥，可問清楚了？”周氏斂眉又問，眼神犀利逼人。

　　許氏看一眼周氏，又瞧著趙媽媽，也不開口，繼續(xù)捻起佛珠。

　　云初微垂了垂眼。

　　“是外院采買上的余林?！壁w媽媽抬眼看看周氏，聲音平靜無波。

　　周氏聞言，思索片刻，嗤笑出聲：“我說你怎么吞吞吐吐的?！?p>　　又對(duì)著許氏解釋：“余林是兒媳的陪房，前陣子大老爺缺人使，從兒媳這里挑去的，沒想到安到采買上去了?！?p>　　“余林平日里不是幫大老爺辦事的嗎？怎么抓藥這活兒派到他身上去了？”周氏挑起眉梢，面上有些疑惑。

　　“回大夫人，這幾日倒春寒，內(nèi)外院的病了不少人，人員上有些緊湊……”

　　“我說呢，這就難辦了?！敝苁厦媛犊鄲乐?，“雖說余林是我的人，更該嚴(yán)懲。但……若是好心頂班的出了錯(cuò)，又被重罰，以后誰還敢?guī)椭鴦e人做事兒呢?！?p>　　還未開審，便已用“出錯(cuò)”定了罪。

　　許氏掌家多年，聞音知雅，再加上姑洗媽媽原管著采買，如今請(qǐng)辭，還未指派人接手，雖是趙媽媽暫管，畢竟不熟，下面必然已經(jīng)松懈了。

　　想到此，許氏感到有些力不從心，況且牽扯到云茂身上，怕再追究下去，又是滿身官司。

　　抬眼看看云初，又看看周氏，默了幾息，將佛珠戴在腕上，和稀泥般對(duì)趙媽媽吩咐：“罰還是要罰，畢竟是藥上出了問題，照著規(guī)矩來。今后張氏的寢食由你親自照看。”

　　云初早料到如此，并不失落。

　　趙媽媽親自照看，奶娘性命無憂，于她來說首要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

　　趙媽媽領(lǐng)命退下。

　　許氏看云初臉上雖有憂慮，倒也沒有憤憤之色，心里欣慰不已，這孩子此番痊愈，真是明理不少。

　　周氏款款起身走到云初面前，慈愛地笑著，拉著她的手安慰：“不過幾副藥，也沒吃幾次，下人們盡心，發(fā)現(xiàn)及時(shí)，好在沒有出太大的紕漏。劉大夫圣手，好生調(diào)理著，想來過幾天就好了?！?p>　　云初忙站起身對(duì)周氏莞爾一笑：“伯母說的是，有趙媽媽照看著，我是再放心不過的。”

　　突然，她似又想到什么，不著痕跡地收回手，轉(zhuǎn)身朝祖母福身，面露關(guān)切。

　　“祖母，孫女這些日子躺在床上，也讀了些藥典，想來以前對(duì)藥理粗有涉獵，讀起來甚是熟稔。那合離草雖常見，但多用于風(fēng)痹之癥?？墒亲婺缸罱碜硬淮蠛脝幔俊?p>　　此言一出，許氏驚訝萬分，周氏的心倏地一緊，指甲掐進(jìn)肉里恍然不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