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遠(yuǎn)古的海岸
猛犸象在稠密的森林中結(jié)隊遷徙,它們要向北去,要到廣闊的平原去。它們巡游的腳步撼動了山地,也讓蜷縮在洞里的女人驚心動魄,盡管這已是她穴居的第十三個年頭。
海戈爾來到原始世界的第三天,就發(fā)瘋似地逃離了她肉身所處的群落,獨自藏身于叢林之中,日夜企盼解救的來臨。及至日復(fù)一日地在精神崩潰的邊緣上苦苦掙扎,及至有關(guān)神志的跳動從她的腦海里和眼里消磨殆盡,她放棄了等待,靠著皮衣茂發(fā)的血親隔三差五的接濟(jì)才得以存活下來。
奧蘭平生第一次感到愧疚,他知道孤獨的滋味,但沒預(yù)料到孤獨會對她這樣的女人造成毀滅性的傷害。海戈爾不再是之前那個嫵媚明朗、博聞強記、能力卓群的女子,奧蘭幾乎沒有認(rèn)出她,不是因為她的精神依附在一個高顴骨、褐皮膚的女人身上,而是她骨瘦如柴,癱倒在一堆垃圾中,就像被掏空了所有的思想。
“對不起,我來晚了,你現(xiàn)在該見的人不是我?!?p> 奧蘭聯(lián)系了布其亞,扶額和她商量了一會兒,海戈爾發(fā)覺他要走,咬牙切齒地拉住他的褲腳,艱難地想開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語。
奧蘭猶疑片刻:“之后來接你的人會讓你安穩(wěn)地度過下半生,如果你想跟我走,就必須保證自己還有用?!?p> “凱...,林...”
奧蘭明白她還想再與她的組員相見,又或是在暗示自己她的伙伴還在等她集合,于是,他用分離器對她進(jìn)行了分離和精神干預(yù)。
2068年,澳大利亞東部黃金海岸線。一棟高層中的復(fù)式樓,男主人遛完狗,一進(jìn)門便開始制作早午餐。他把一張肉醬厚實的披薩放進(jìn)烤箱里,拿出幾粒新鮮的橙子準(zhǔn)備稍后榨成果汁。妻子靠著餐桌,睡眼惺忪,肩上的帶子搖搖欲落,男主人邊對她微笑,邊擺放杯子,妻子的腳尖勾上了丈夫的腿背。
“先吃飯。”男人說。
女人的態(tài)度卻很堅決:“你近來總是先拒絕我,然后又…”
沒等她說完,男人就將她抱上了餐桌:“所以更讓你著迷,對嗎?”
女人失魂地喚道:“凱文,凱文…”
“凱文?”在勉強分開與她的距離后,男人又重復(fù)了一遍,“凱文?”
女人搖晃了一下腦袋:“你說什么呢,喬治?”
“信息部那個戴著金邊眼鏡、又小又瘦的凱文?!”喬治加大了音量。
“你到底在說什么?”
蘇珊套上了衣服。
“你怎么能…”
蘇珊用手捂住他的嘴:“你聽到了嗎?”
喬治在不耐煩中看見蘇珊漂游了起來,一并浮起的還有合影的相片、收藏的盤子,擺放那些的裝飾柜子!凱文忙一手扒住木制的餐桌,一手拉住驚叫的妻子。
“寶貝,保持冷靜。聽我說,千萬抓住,不要松手。”
喬治蹲下身子,把自己和妻子都牽到桌子底下,然后推著桌子腿兒,往儲藏室的那扇門挪動。
突然,一聲巨響,頭頂?shù)姆课蓦x開了墻垣,飛向了天邊,他們裸露在高空中,附近傳來被攔腰斬斷廈宇里的哀嚎。海面平卷起水柱向天空投射而去,裹挾著泥土的海水,經(jīng)不起攀高,勻出一部分像毯子一樣向這對夫婦撲涌而來。
門洞就在咫尺,可凱文連同鋪滿泥漿的桌子離開了地面,如果他松開妻子,也許還有一線生機,可他越發(fā)攥緊妻子的手,只用另一手穿過桌角,伸向那門:“有誰,有誰來幫幫我?”他絕望地喊道。
仿佛多了一個人似的,他竭力一蹬,碰到了門框殘破的上端,看到了往下的樓梯,他抻著蘇珊,讓她也扶著門框下降。
然而,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那門框連同他們一齊被掀起。喬治失魂落魄,身體中忽然響起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聲音:“讓我救你們!”
寰宇中像是有一個巨大的水泵將海水、土地、建筑、人類抽起,夫妻二人懸至半空,又被墜落的海浪拍下。
男人看準(zhǔn)時機,夾起蘇珊拼命游動,蘇珊在驚慌中嗆水昏死。當(dāng)女人醒來時,發(fā)現(xiàn)他們已抵達(dá)了儲藏室,暫時脫離了險境。
儲藏室是身為工程師的喬治為了防止工具受潮以及防患海難而特意建制的,是一個鋼鋁焊接的密封空間。這鋁盒子在經(jīng)受了幾下顛簸,也像浸入深海般漂浮了起來,它可能正處在水柱之中,或是水柱已連成了汪洋大海。
椅子倒了,置物架也倒了,而那個男人的背影還在工作臺旁,他在有條不紊地焊制零部件。
“是你,凱文。”
男人轉(zhuǎn)過身,摘下?lián)豕獾拿嬲郑骸凹荆阈蚜?。?p> 凱文和季橦鈴的意識體被同步到一對夫妻的身體里,但這對夫妻的意識較強,所以他們大部分時間仍在沉睡,極少有機會顯露,這是他們第一次正式的碰面。
季橦玲慘然笑道:“想不到,我們再見是在末日。”
可即便是這樣的笑容,也讓凱文想起他不該想起的畫面,他復(fù)又轉(zhuǎn)回工作臺,埋頭組裝需用的器具,季橦玲見他如此,也開始摸索可能用得上的救生設(shè)施和食品。
兩人的有序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就被轟鳴著的擠壓打破,原本方正的空間變成了不規(guī)則的形狀,海水通過產(chǎn)生的些微縫隙透灌進(jìn)來,一小會兒,積水就沒過了小腿。
季橦玲渾身顫抖,扒在浮起的置物架上。凱文關(guān)掉電鉆,淌水走到她面前:“有什么吃的嗎?”
她從懷里掏出一小罐水和一包過期的餅干。
凱文一反常態(tài)地不再女士優(yōu)先,而是先行攝入。季橦鈴可憐巴巴地豎起椅子,然后又傻乎乎地蹲在她自認(rèn)為的至高點上保持平衡。凱文不忍再冷臉對她,把剩下的水和餅干遞了過去。
“我不餓,你都吃了吧?!?p> “喝點水?!?p> “我不渴?!?p> 凱文握住椅子兩邊的扶手,把她圈了起來:“現(xiàn)在不是耍小姐脾氣的時候,還有一場硬仗要打?!?p> 季橦鈴瞬間了解了他的意圖:“我不想出去?!?p> “害怕了?幾天前,是誰英勇地控制怪獸遠(yuǎn)離風(fēng)馬的?”
“我怕了,那時我離死亡太近了,就像今天一樣不在自己的身體里。”
“自帶的通訊接收器壞了,我安裝的只有在外邊才能收到信號?!?p> “什么信號?”季橦鈴遲疑道,“你怎么知道他們會來?”
凱文才發(fā)覺這個女孩兒雖幾次犯險救人卻并不信任她所救的那些人。
“你不相信你的老師了嗎?”
季橦玲經(jīng)他一問,涌起了眼淚:“萬一他們找不到我們呢?萬一他們自己都沒得救呢?我...我在這里平靜地死去就好?!?p> 讓一個花季少女說出這種話,不可能只是不信任,而是遭受了打擊,她用精神操控怪物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凱文想。
“你不是一個人,我和你在一起!我不想死,也不想讓你死在我眼前!”他動情地回應(yīng)道,但又不敢收攏雙臂去擁抱這具熟悉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