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三月底,秦王朱聿鍵終于抵達寧武。
秦王麾下流民八千,再加兩千明軍,人馬已過萬人。
秦王明軍一路劫富濟貧燒殺搶掠,靠著打土豪分晉商,支撐到寧武關。
“要想打敗闖逆,你只有比闖逆更徹底,把晉商殺光搶光!”
這是秦王離開京城時,朱由檢親口給他說的。
讓闖逆無路可走!
不過現在,秦王面臨一個新問題,寧武關守將不肯給他開門。
寧武關前,秦王朱聿鍵,千戶熊通,監(jiān)軍王鑫沛三人神情凝重。
有了在大同吃閉門羹的經驗,這次秦王沒有再派使者去談判,而是直接將人馬開到了護城河下。
“不開門,就用虎蹲炮要求他們一次!”
秦王勒馬望向高大巍峨的牌樓,轉身對熊通道。
“熊將軍,寧武關守將是哪個?”
熊通對山·西官場頗為熟悉,他連忙回道:
“周遇吉還在代州逃命,駐守寧武的,當是他的舊部周銀。”
周銀這名字聽起來頗為喜慶,皇上聽見此人應該很是喜歡。
“周銀為人曠達,知禮節(jié),殺韃子是個把好手,就是嗜酒如命,崇禎九年曾醉酒鞭打監(jiān)軍太監(jiān),由副總兵降為游擊,”
“鞭打建軍太監(jiān),沒被殺頭嗎?”
王鑫沛嘟囔一聲,聲音太小,周圍沒有人聽見。
城頭出現個披著紅色斗篷身材魁梧的武將,手上拎著酒葫蘆。
“韃子攻城了!”
稀稀落落射下幾支輕箭,明軍稍稍退卻,所幸沒有人員傷亡。
熊通連忙讓秦王后退,朱聿鍵微微擺手,若無其事。
“把咱當成韃子了?”
朱聿鍵熊通相視一笑。
“本王乃秦王朱聿鍵,奉命援助寧武!開門!”
朱聿鍵表明己方是京師派來的援軍協(xié)助守衛(wèi)寧武關,并宣讀圣旨。
城頭沉靜下來,紅色斗篷在一隊家丁簇擁下,朝城下眺望。
“熊千戶,張游擊會不會放咱們進去?”
想起上次在大同城下被羞辱的畫面,朱聿鍵忐忑不安。
“寧武關有求于人,姓張的沒必要和咱們過不去。”
焦急等待時,城頭傳來叫喊聲,張游擊要派人出城驗視真假,讓明軍往后退卻半里。
秦王回頭看身后這群衣衫襤褸的流民,很難讓人相信這就是朝廷派來的王師。
熊通指揮大軍稍稍退去,小半個時辰后,寧武關閃開條門縫,一個身材肥碩,面白無須的男子在甲兵護衛(wèi)下,費力從門縫中擠出,穿過城門甬道朝這邊走來。
“來人是寧武監(jiān)軍魏公公,崇禎六年來山西,在寧武關做監(jiān)軍快十年了。”
沒有熊千戶不知道的事情,朱聿鍵這才意識到,皇兄派熊通來山西,果然有他的道理。
“魏公公在寧武關多年,怕已不受朝廷節(jié)制吧,”
秦王抬頭望著朝自己走來的身材肥碩的大胖子,憂心匆匆。
崇禎初年,九千歲魏忠賢失勢,京師派往各地的太監(jiān)公公們,為保住身家性命,紛紛審時度勢另投新主。
原本在南方各地看管廠礦,負責協(xié)助朝廷收稅的公公們,見情勢不對,紛紛投靠東林、浙黨、楚黨、復社。
做假賬,虛報稅收,偷稅漏稅,國庫收入急劇減少。
負責監(jiān)軍的太監(jiān),見朝廷誅殺閹黨,皇權一落千丈,索性勾結地方,對朝廷法令陽奉陰違。
秦王對魏公公憂慮不無道理。
說話之間公公已走過護城河,朝這邊走來。朱聿鍵連忙翻身下馬,上前兩步,來到閹人身前。
“奴婢寧武關監(jiān)軍魏笑梅,參見秦王殿下!”
秦王扶起公公,打量他一番,胖子氣色甚好,與站在自己身后骨瘦如柴的流民形成鮮明對比。秦王緊緊拉住公公胖手,神情曖昧:
“公公免禮,小王在京師,便常聽圣上提起,公公在山西,鞠躬盡瘁,甚為勞苦,要重重賞賜!”
邊說邊從袖中掏出對玉扳指,不等旁人看見,便塞到魏公公袖中:
“萬歷年間的東珠,朝鮮國王送的,公公賞鑒,是不是上品?“
魏公公也沒去摸,肥厚臉蛋露出貪婪微笑,咯咯笑道:
“極品雞血玉東珠,啊呀,秦王何必如此客氣,折煞雜家了,都是為皇上辦事,這不生分了嗎?“
”是小王孝敬公公的見面禮,公公不要客氣!以為在山西做事,那要多鐸仰仗公公!“
魏公公微微點頭,心滿意足:“秦王如此厚愛,某就恭敬不如從命?”
說罷轉身望向寧武關城頭:“確是皇上派來的援軍,開城門!“
城門吱吱呀呀打開,眾人簇擁下,朱聿鍵策馬越過護城河,浩浩蕩蕩進入寧武關。
“若李闖來攻,怕是寧武關最慘烈一次大戰(zhàn)吧?”
朱聿鍵來到城門甬道下,手撫城墻箭孔刀疤,想象千年戰(zhàn)事,觸景生情,喟然長嘆。
“殿下所言甚是,若闖賊肯繞道而走,倒也無事?!?p> 嘴上這么說著,熊通知道這次增援山·西,為的就是在此拖住順軍,為京師爭取時間,大戰(zhàn)在所難免。
即便李闖試圖繞過寧武,秦王也將主動出擊。
一群叫花子打扮,自稱援軍的流民來到關前嚷嚷著進城。一萬人馬列隊而行,軍容勉強還算整齊,就這樣進入山西第一雄關。
百里之外的代州,周遇吉望著鋪天蓋地涌來的順軍,和朱由檢預料一樣,他幾乎沒有任何抵抗,便放棄城池,向東逃去。
朔風凜冽,天寒地坼,立春之后,小冰河氣候下的汾河平原遲遲不見一抹春色。一場持續(xù)數日的桃花雪,將晉西北大地裝扮成銀白色。
寧武關周圍,雪花更是濃密,這座位于汾河平原西端的關隘,此時儼然銀裝素裹。
戰(zhàn)事持續(xù)多年,商業(yè)凋敝,人口銳減。鎮(zhèn)守寧武關的一千多明軍,武備松懈,糧餉匱乏,便是李自成沒有殺來,大概率上也會發(fā)生嘩變。
秦王立即傳旨,以山·西總督名義,對原關內明軍進行整編,在保證基層軍官不變的情況下,將守軍混入流民隊伍。
幾個周遇吉心腹被斬殺,寧武勢力被朱聿鍵吞并。
三天后,姍姍來遲的周遇吉,目睹被秦王鳩占鵲巢,面對崇禎圣旨,面對數倍于己的明軍,雖然惱怒,卻不得不承認現實。
就這樣的,朱聿鍵算是控制了寧武關全局。
寧武關西郊。
八千名流民組成的方隊,筆直站立在寒風刺骨的冰原上,接受殘酷訓練。
在過去的五天時間里,游擊將軍周銀教會他們基本行伍站姿及握槍姿勢。
他們將最簡單的突刺動作,重復成千上萬遍,直到成為一種本能。
“寧武關沒有多余火銃,沒有多余彈藥,沒有多余炮彈,只有順刀長矛!皇上把壓箱底的錢都給咱們買糧草了!諸位努力!”
朱聿鍵沖明軍大聲吼叫:
“流賊很快就來寧武關了!必須要守住寧武,此戰(zhàn)之后,你們都是吃皇糧的人了,再不用擔心餓肚子了!若是守不住,“
秦王繼續(xù)道:”若是戰(zhàn)敗,你們留在關內的父母妻兒,還有你們自己,都會被抓去填壕!死了不算,還要被野狗刨食!“
朱聿鍵聲音洪亮,振聾發(fā)聵。
“死戰(zhàn)不退!保家衛(wèi)國!”
方陣齊聲吶喊,聲音震動天地。
“繼續(xù)練!”
寧武關城頭,魏笑梅望向暗暗驚嘆:
“秦王頗得戚少保練兵之法,怕是要走永樂皇帝的老路啊,不如趁早投靠,如此才能長保雜家榮華富貴,”
秦王是不是梟雄尚未定論,不過眼下守城要緊。
寧武關武備匱乏,火器不過兩千,火藥雖然充裕,兵刃鎧甲堆積如山,不過其中朽壞不堪者,也不在少數。
進入寧武關之后,朱聿鍵便下令將從京師帶來的各式火器,連同寧武關武備,集中起來。
統(tǒng)計一番,大致如下。
紅衣大炮三門,三眼銃五百把,虎蹲炮二十門,鳥銃一千桿,五石弓三百張,樺桿箭三萬支,順刀長槍無數。
火器被分發(fā)給藩王軍使用,他們在金水橋前受到過皇帝訓練,還是有一戰(zhàn)之力的。
周銀麾下寧武關軍使用弓弩,跟隨秦王來的流民,使用順刀長槍。
那些未能上戰(zhàn)場作戰(zhàn)的壯丁家眷,則承擔了寧武關工事修筑。
留給明軍的時間不多了,三月十二,順軍哨騎進入寧武關,與明軍夜不收遭遇。
午夜,荒村中響起火銃聲,呼哨聲,馬匹嘶鳴聲以及金屬入肉聲。
在激烈的對射中,不時有人從馬背上跌落下來,然后被人亂刀砍死。
明軍夜不收與順軍零星哨騎展開激烈戰(zhàn)斗。
周遇吉想不明白,李闖既要直擊京師,為什么繞遠路攻打代州,非要和他過不去呢?要知道,避開代州直接從居庸關東進攻打京師,至少縮短五百里。
只能說是機關算盡反誤了自己性命。
李自成這次東征的目的,并不像他在正月初八檄文中說得那樣,滅掉大明處死朱由檢。只是想清除宣大威脅,順軍打的不是殲滅戰(zhàn),而是治安戰(zhàn)。
不過現在,說這些晚了。
朱聿鍵這個剛從鳳陽監(jiān)獄放出來的藩王,為報皇上知遇之恩,鐵了心要在寧武關和順軍血戰(zhàn)。
劉宗敏三月初抵達寧武,在西北三十里處扎營。
這一路頗為順利,沿途沒遭遇明軍抵抗,此時頗為大意,以為寧武已在手中。
在明軍夜不收趁著月黑風高,火燒順軍軍營,因為營養(yǎng)不良,順軍軍中夜盲癥頗為盛行,夜戰(zhàn)自然是強求。劉宗敏暴怒,派出少量老營精銳截擊。
這次縱火襲擊的夜不收皆是兇悍老兵,共計七十二人,其中一部參與過崇禎十三年唐王北上勤王。
各人對朱聿鍵忠心耿耿,這些老部下聽聞小唐王西征,紛紛從河北,河南,山西,湖廣等地聚集而來,拋家舍業(yè),千里追隨,再次成為朱聿鍵死士。
這些老兵裝備精良,三眼銃,斧頭,匕首,短槍,骨朵,韃子常用的近戰(zhàn)利器,被夜不收用上。
順軍大營起火后陷入混亂,趁流賊忙于救火,眾人一邊掩護撤退,一邊砍殺那些試圖沖上來的順軍。
偶有強悍順軍上前,五六人便將斧頭骨朵短槍甩出去,將那人剁死,幾個回合下來,無人再敢上前。
弩箭從黑暗中射出來,不斷收割順軍生命。
營地火勢正旺,濃煙滾滾,順軍看不清攻擊來自哪個方向。
試圖救火的順軍遭到夜不收重點攻擊,剩余人紛紛丟下水桶,四下逃命。
更多人則從睡夢醒來,被濃煙嗆得睜不開眼,望著漫天大火,不知所錯。
待老營精銳出現,大火已蔓延開來,明軍射出最后一波冷箭,縱馬消失在蒼茫夜色中。
寧武關明軍與順軍的初次交鋒,明軍大獲全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