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挑眉,抱琴跟在風兮音身后彎彎繞繞了好一會兒,最后來到一座精巧八角涼亭處。
涼亭坐落在山澗前方,冬日水流緩慢,注入下方幽潭。亭檐懸掛著一塊橫木,夜明珠的幽光映出清雋飄逸的隸書。
‘寒山亭’
走進亭中,風兮音聲色淡淡道:“九歌姑娘請坐。”
亭中只有一桌一椅,圓桌由鐵黎木砌成,長椅上鋪有一層狐皮,看上去很是暖和。九歌唇角上翹,也未謙虛,傾自坐下擺弄古琴。
她瞧琴身通體隱隱泛著綠光,眸光倏地一轉(zhuǎn),翻開琴身內(nèi)側(cè)來看,赫然雕刻著‘桐梓合精’四字。
九歌微訝,驚呼道:“這是司馬相如的綠綺琴?”
“正是。”
風兮音冷厲的眸中劃過一絲贊賞,她果然聰慧,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想必在音律方面也有極高的造詣。
作為古箏愛好著,九歌對古代四大名琴自然有了解,觸手摸著琴弦,心中有些驚嘆。
這么好的琴來給自己這個沒彈古琴的人練手,是不是有點暴殄天物了?
不過自古美女配名琴,勉強勉強。九歌姑娘自戀頃刻后,醞釀好情緒,便著手彈奏了。
右手撥弄琴弦,琴音未響,她蹙眉,再撥,依然未響…
九歌姑娘面上維持著優(yōu)雅的笑容,指間加大力氣,再撥……
綠綺琴終于給了點面子,發(fā)出‘叮嚀‘的響聲。
只是,琴音為什么如此粗噶?
名琴不是應該悅耳動聽如鶯啼么,九歌茫然地抬頭看向風兮音。
風兮音也正在盯著她,不,準確來說,是在盯著她手下的綠綺。見她終于停手,沒有再折騰琴弦時,視線才稍稍上移。
清冷若雪的俊顏帶著一絲異樣,厲眸中含雜了些些心疼之意。他想開口讓九歌別再碰琴弦,薄唇動了動,又想起之前的約定,硬生生的將話咽了回去。
九歌姑娘能看懂他的意思,卻毫無自覺,她就不信了,自己還征服不了這把破琴。
認真的思考了會,忽然的想起古琴貌似是用左手彈奏的。她心中一喜,信心倍增的用左手去撥弄……
然,九歌姑娘顯然忘了,這具身體是個左撇子,且又有功夫底子,左手力氣比右手要大得多……
是以導致,“咚”的一聲清響,寶貴的名琴在某女辣手催弦之下,光榮的犧牲了一根…
“額,琴弦好像太脆了……”九歌一臉尷尬,眨著眼睛為自己辯解道。
風兮音瞳孔隨之一縮,怔怔地望著桌前女子。
涼亭中氣氛突然有些詭異。兩人大眼瞪著小眼,一人駭然,一人茫然。
九歌姑娘表示很無辜,她之前彈得古箏弦都是尼龍絲制成,只要不刻意為之,哪有那么容易斷。
所以,她一口咬定,是綠綺的琴弦太脆了。
“那個…”風兮音捏了捏手中的白玉簫,忍住從某女手中奪過綠綺的沖動,音色不自然道:“不如今晚就到此為止吧?!?p> 九歌姑娘哪肯,好強的熱血因子涌上來,倔強道:“我再試試?!?p> 不待風兮音阻止,她又開始撥弦了。似乎摸著了竅門,這次綠綺發(fā)出的琴音很正常。
九歌心中為此而高興,風兮音顯然也是松了口氣。
不過問題又來了,古箏少了根弦她可以用其他音弦補上去,不過這古琴的音調(diào)……怎么轉(zhuǎn)換?
想著想著,不由的分了些神,左手力度沒掌控住,是以,悲劇又發(fā)生了……
“鏘”,拇指撥動的弦,斷了。
風兮音心神一顫,視線又被拉到綠綺上…九歌嚇的食指一抖,下意識舉起雙手。
劈中的琴弦還在劇烈顫抖,兩人瞪著眼,一眨不眨地緊盯著這根細弦。
“嘣”,又是一聲悶響……
涼亭靜謐了會,九歌姑娘窘迫扶著額頭,小心翼翼地覷向某人。
風兮音神情滯怔,清華氣質(zhì)終于不復存在,似是被點了穴一般,杵著沒動。訥了好半晌,“姑娘琴技真…出人意料……”
九歌囧囧有神,尷尬道:“或許我不太適合彈古琴吧?!?p> 哪是不適合,分明是不會。風兮音內(nèi)心是崩潰的,眸色滿是心疼,視線不離綠綺,“更深露重,姑娘還是回房歇息吧?!?p> 僅僅幾分鐘,綠綺就被弄斷了三根弦,早知她琴技如此…駭人,他就不該拿最心愛的琴給她練手。
神仙般的人物終于被逼下凡塵,饒是厚顏如九歌姑娘,也有點不好意思,覷了眼某人微慍的神情,訕笑道:“額,雖然弦斷了,琴簫合奏不成。但你還可以鳴蕭,我直接吟唱一曲吧?!?p> 她知道風兮音對詩詞歌賦的熱愛,若不找個法子來彌補一下,估計他對自己的印象就要降到負數(shù)了……
風兮音淡淡看著她,眸中卻明明白白的寫著三個字。
你會嗎?
九歌捂臉,最終在風兮音質(zhì)疑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走到梅花林里撿了兩根梅枝,又撿了塊碎石回來。
風兮音斂了斂心神,擰眉,她這是在干嘛?
九歌故作鎮(zhèn)定的坐下,輕咳了幾聲,手執(zhí)著梅枝敲擊著鐵黎木桌面,碎石,以及……只剩四根琴弦的綠綺。
厚沉的黎木聲混合著悶響的石聲,加以婉轉(zhuǎn)的琴聲,旋律卻出乎意料的清新自然。
清泠似水的聲音和著敲打出來的節(jié)奏悠悠響起。
“今夕是何夕/晚風過花庭/飄零/予人樂后飄零;故地是何地/死生不復回/熱血/風干在舊恨里……”
“衣錦夜行/當一生塵埃落定;飛鴿來急/那落款沾染血跡;夜半囑小徒復信/言師已故去/星云沉默江湖里……”
聽著安靜的旋律,風兮音執(zhí)簫的玉指微動,眸光輕閃,轉(zhuǎn)目看向亭中淡然女子,不自覺地陷入了回憶,耳畔猶響起一聲遙遠的暴怒。
“風兮音,是你害死了師傅!”
“若不是你愛多管閑事,那些人怎么會找到瑯琊谷,師傅怎么會死?”
“你對得起師傅的養(yǎng)育之恩嗎?忘恩負義之徒……你該死……”
記憶深處的怒吼聲反復回蕩,風兮音緊握長簫的五指微微顫抖,極力忍耐著什么……
九歌低著頭,并未發(fā)現(xiàn)身邊之人的異常,繼續(xù)清幽吟唱道:“孤雁飛去/紅顏來相許/待到酒清醒/她無影/原來是夢里;恩怨散去/刀劍已歸隱/敬屬梅花雨/寒山亭/我獨飲?!?p> 清泠的聲音將風兮音拉回現(xiàn)實,他的視線不由自主的凝聚在緩緩張合的粉唇上。涼風習習,女子略微凌亂的青絲隨風淺揚,空靈飄逸,像是一陣隨時會消散清風,無法捕捉。
風兮音呼吸微頓,清淺轉(zhuǎn)身,如驚鴻般飛出八角涼亭。
九歌聞聲抬頭,風兮音已飄然落在山澗前大石上,吹起了她剛唱起的旋律……
簫聲沉緩,寂寥。
皎白的光暈中,雪色衣袂被山風吹得獵獵作響,披散的墨發(fā)在空中飛舞,整個人似乎已融于山水之間。
九歌盈亮的眸子流溢出琉璃色,和著風兮音的節(jié)奏重新敲擊拍打。
“今夕是何夕/晚風過花庭/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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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墨硯淺
注:歌曲選擇許嵩的《江湖》,最后一句歌曲改寫了,原句“敬屬江上雨,寒舟里,我獨飲?!? 引用歌詞字數(shù)總共有167字,所以本章也就多發(fā)了200字。 這里申明一下,古箏和古琴雖都是彈撥樂器,但演奏方式全然不同。 其實硯淺也學過古箏,造詣雖不高,但彈一首歌還是可以的。 曾經(jīng)試著去彈過古琴…最后結(jié)果跟九歌一樣,鬧了場笑話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