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分,等得五空回時,尚未進門,二子便聽見他的笑聲,心知這一關(guān)當(dāng)是過了,立馬迎出去,見五空提著飯籃子笑哈哈過來,不由得打趣道:“怎么?過了嗎?不會被掃地出門了吧?”
“嗯,二子哥,可多虧了你?!?p> “怎么多虧了我,是你自己去考的試,我怎么好占你的功勞?”
“方丈不知怎么?竟問了午時咱們談過的那兩題,你說巧不巧,這兩題原是問過的,老方丈又拿出來問我了,可見是佛祖保佑嘞?!?p> 二子聞言,心里一琢磨,暗道:這傻小子好不明事理,看樣子應(yīng)是那老方丈刻意放水才是,今天便是他答出個屎來,只怕老方丈也會捏著鼻子讓他過的,哼,真是傻人有傻福。
接著,又聽五空道:“老方丈還給了我個上等嘞,我的月例銀子也漲了二百個大子,也可早些攢好銀子還你了?!?p> “那敢情好,如今你每月有五百個大子,嘖嘖嘖,悟空啊,如今你也算年入六兩的高收入人群了嘞。擱以后也算是高級白領(lǐng)的級別了,不錯不錯,好好努力?!?p> 五空聽著一陣臉紅,接著道:“方丈還說了,叫我以后負(fù)責(zé)打掃客房即可,至于砍柴、灑掃諸事,都一概不理了,這可是個輕松的伙計,以后我也有更多時間來研習(xí)佛理了?!?p> 二子初聽還是好的,但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倏地乍起,“你不負(fù)責(zé)砍柴,那我該怎么辦?以后別人負(fù)責(zé)砍柴,不就把我給揪出去了嗎?”
五空臉色一正,拍著胸脯保證道:“二子哥,你放心,小僧不是忘恩負(fù)義之徒,今日若是沒有你的幫助,我怎能過的了那一關(guān)。知客院的角門處有一獨處的小室,監(jiān)寺師叔安排我在那里住下,等會兒師兄們都安歇之后,你便搬到那里,和我同住即可?!?p> 得,那敢情好,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柴房雖說也能遮風(fēng)擋雨,卻終究不是個容身之所,咱們?nèi)嘶钪皇堑糜懈叩淖非髥幔?p> 到了入夜時分,果然眾和尚大都歇息,只有五空帶著二子偷偷摸摸入了知客院,溜到角門處,二子聽知客院最深處隱隱有叫罵聲,當(dāng)即詢問道:“悟空啊,咋你們寺里關(guān)押著犯人不成?大晚上的,吵個不停怪嚇人的?!?p> “小僧不知道嘞,若是二子哥有閑,啥時候偷摸過去看看便是了。”五空得了老方丈的贊賞,膽子立馬倍增,這樣不合常理的話居然也脫口而出,叫他自己也大吃一驚。
二子心頭回了句‘我啥時候都有空,咱現(xiàn)在啥也沒有,就是時間多得很嘞’,是以第二日,吃過早飯,待五空服役而去,二子便出了門四處瞎逛起來。
期間倒也碰見了一兩個小沙彌,但他神氣十足,舉止悠閑,小沙彌雖不識得,卻也不敢上前打聽,只怕是得罪了哪家的小廝那就不好了。只是二子并未料到,這靈泉寺說大并不大,說小也委實不小,大大小小殿宇宮室足有七八十間,作為資深路癡又沒先進的導(dǎo)航路線圖,不多時,便迷了路。
二子雖身臨險境,但畢竟見識不凡,當(dāng)即逮了個看似面薄的小沙彌問道:“小師父,不知知客院在哪個方向?我自出來后,咋找不到回去的路嘞?”
那小沙彌大概素來少與人交流,聽著二子問話,面色立時泛紅,結(jié)結(jié)巴巴回道:“知,知客院在大雄寶殿,左,左側(cè)。施主只需從大殿外兩界門而入,徑直走到觀音壁,再往左拐到頭右拐便是了?!?p> 二子聽得糊涂,只道要途徑大雄寶殿,擔(dān)心撞見寺里的大和尚,那就不妙了,隨即漫不經(jīng)心道:“小師父,你說得太多,我也記不下,敢問去知客院的路人寺中和尚多嗎?若是我中途忘了,也好再問?!?p> “那可麻煩了,雖說大雄寶殿里常駐有不少的,但他們大都是經(jīng)科院的大德高僧,不管這些俗物的,施主入了兩界門后,更是一條清幽小徑,素來無人值守,若是施主不棄,小僧愿為施主帶路,只不知施主是那家的貴人嘞?”小沙彌竟也知曉抬舉人。
二子立即擺擺手,謝著回道:“豈敢勞煩,我自慢慢尋回去便是了,索性也無甚大事?!?p> “那施主慢走,”小沙彌雙掌合十轉(zhuǎn)身便去,臨走了七八步,忽又回頭,嘆了嘆氣勸道,“施主若是無事,還是早些回知客院的好,否則若是貴主人有所差遣,找不到施主,那便不好了?!?p> 原來,這小沙彌乃是半路出家,他本是郡縣里世家中家生的奴仆,因不夠機靈,便被主家發(fā)配到了這里代主家人修行。他見二子衣著雖是整齊,但布料比之一般奴仆還有不如,便以為二子乃是哪家的小廝。他心思純善,故而出言勸告。
二子會心一笑,也不說破,只道了聲謝便回身往大雄寶殿而去,自我感慨這古人確實是單純了些。以他重生以來,遇見的汗水村村民,以及五空等人,都懷著一顆古道熱腸,教人憐憫,也教人敬重。
到了大雄寶殿,本來一切順暢,只是有件小插曲兒差點讓他漏了陷。這兩日農(nóng)忙剛過,上香的香客不少,往日里清減的游客開始回暖,汗水村六嬸兒也偷了閑,糾集了村長李大春家的以及平日里交好的幾個婦人上山燒香。
靈泉寺隔汗水村不遠,兼之一群婦人嘰嘰呱呱說個不停,沒多時便到了山門,李大春家的最有派頭,提了一籃子白面與六嬸兒走在最前邊,細(xì)細(xì)囑咐道:“這回可得算好嘞,可千萬再別像大林家的那般,找個野道士胡謅幾句便罷。”
六嬸兒笑道:“那可不。我家水生性子好,可經(jīng)不起牛家那小浪蹄子般的賤人禍害,我都打聽好了,這寺里的普修大師算這個最是準(zhǔn)的。你瞧張家那媳婦,品貌在咱村都算是第一份兒的,那便是普修大師給算的?!?p> 旁邊一婦人當(dāng)即搶白道:“是嘞,是嘞,當(dāng)時張嬸子還萬般不愿說這門親事,是叫普修大師看了,說是天作之合才給同意的,你瞧,可不是天作之合嘛?”
“嗯,對嘞,他六嬸兒,這次你讓普修大師給水生好好瞧瞧,若是說準(zhǔn)了,那以后我家小子也得來找普修大師的?!币槐妺D人當(dāng)即附和著邁入寺門,有眼尖的忽然瞧見大雄寶殿門口處,一個畏畏縮縮的身影晃個不停,像是在聽墻角,那身影頗為熟悉,可不是大林家的二子嘛?當(dāng)即吼了出來,“瞧,那不是二子嗎?咋在這里嘞?”
“是嘞,不是跟著老神仙學(xué)學(xué)問嗎?”
村長家的也說道:“莫不是這小子有何見不得人的,哼,我便知道這小子不是個好的,憑他那本事,哪能入得了老神仙的法眼?定是惹惱了老神仙被趕了回來,又不敢回村里,才躲在這兒的。”她直接把二子的經(jīng)歷給腦補完成了。但也不怪她隨意揣測,學(xué)學(xué)問這樣的好事怎么輪到了這臭小子,自己家里四個帶把的哪個不比他強?
六嬸兒因著二子和水生自小親厚的緣故,倒沒有這些成見,反而有些欣喜,二子若是成了秀才老爺,那自家水生不也算是有了靠山?二子沒有親兄弟,水生不就是他親兄弟嗎?她趕緊趕上前去,拍了拍二子的后肩,“二子,你咋在這嘞?”
二子正聽著里邊一個老和尚給解卦,正說到“一家親事百家喜,千年修得百年份,莫做癡人斷姻緣,佳兒佳媳在后頭,這位大嫂。你莫要擔(dān)心嘞,是好姻緣嘞,今世的福分是幾世修來的,他日你只有享福的?!蹦抢虾蜕薪o說了七八個親,居然全是勸和的,頗教人好笑。
二子樂得不行,聽著后邊有人叫他,回過頭來,臉上還掛著笑意,一見了后面幾個婦人卻頓時凝固,機械地反問道:“六嬸兒,你們咋來了?”
六嬸兒笑了笑,“是給水生說了親事,讓普修大師來看看合不合嘞,二子,你不是在山里學(xué)學(xué)問嗎?咋在這兒嘞?”后面村長家的接話道:“莫不是給你師父趕出來了?那可是辜負(fù)了咱們?nèi)迦说男乃剂恕!?p> 二子白了她一眼,答道:“寺中老方丈乃是我?guī)煾傅耐磔?,頭兩日,老方丈讀經(jīng)時遇到幾個難題,特意請了我?guī)煾竵斫饣蟮??!钡茫步欣镞叺睦虾蜕星魄?,咱這謊話連篇的水準(zhǔn)也不低。
一群婦人聽了,頓時如炸毛一般,當(dāng)即問起來,“老方丈也有不懂的事情?”“你師父有這般本事?”“老方丈那是什么樣的人,聽說和郡中的大官兒都是交好的,也會去找你師父?”甚而有些村婦開始暢想,若是求了二子師父,給自家小子在郡中安排個安逸的差事,只怕也并非什么難事,各自對二子越發(fā)友好,那眼神便如見了祖宗似的。
二子情知不妙,咳嗽一聲,“各位嬸嬸,我?guī)煾付菔廓毩?,人世間除了經(jīng)世之學(xué),其余俗物都是不管的。唉,本來我?guī)煾甘遣辉敢鈦淼?,他說這寺里的老方丈六根不清,出家人偏偏掉進俗人堆里去了嘞,哪知道老方丈請了前代高僧的親筆信,我?guī)煾笩o法,礙于情面才只得跑這一趟?!?p> 原來如此,你師父也忒托大了些,幾個婦人聞言,頗有些失望,唯有一二個還在妄想既然有這層關(guān)系在,以后行事總是好的,故而對二子依舊實誠著。村長家的最是看不慣一群人巴結(jié)的樣子,有些生氣道:“還去不去找普修大師嘞,今兒個就這么會兒工夫,過了午時大師可就不接待香客了?!?p> 六嬸兒才對二子笑道:“二子,今日就不打擾你了,我還得找普修大師給水生算算嘞。”
“是里邊的那個老和尚嗎?”二子指了指里邊那個‘好話和尚’。
村長家的哼了一聲,不屑道:“是嘞,普修大師算得可準(zhǔn)了。”
二子哈哈笑了笑,又指了指自己道:“六嬸兒,你找里邊的,莫若找我嘞,我可比里邊的準(zhǔn)?!?p> “你,行嗎?”村長家的輕蔑道。
“哼,六嬸兒,生哥兒的生辰八字是多少?”
“戊申、戊午、戊申、甲寅。”
六嬸兒話音一落,便見二子神神叨叨掐指一算,嘴里咿咿呀呀胡言亂語,良久才道:“嗯,是個有福的。”
六嬸兒當(dāng)即接話道:“那是當(dāng)然了,其他的嘞?”
二子笑了笑,“命書上說,此命推來福不輕,貴人多助立門庭,到得三十人欽敬,使婢差奴過一生。生哥兒命好著嘞,六嬸兒,以后請十幾個小丫鬟服侍你?!?p> “我家水生還能買得起丫鬟?有這般好命,那我便是立馬死了也是好的?!绷鶍饍憾伎旒拥脽釡I盈眶了,是啊,他們這樣的人家,不被人差使已是得天之幸了,哪里還期望著差使別人呢?
“是嘞,就是可惜了,命里缺水,否則便是大官也當(dāng)?shù)玫摹0?,?dāng)年要是水生能多呆個三天再出世那邊好了?!?p> 二子說到這里,六嬸兒立馬叫了起來,“是嘞,是嘞,當(dāng)年那道人也說了,我家水生缺水嘞,若是水生能再呆三天出世,又該怎樣?”
“晚個三天,那就是宰相命嘞。”二子佯裝羨慕地說道,本意是想要說些好話夸贊水生一番,哪知六嬸兒一聽,頓時臉拉個老長,眼睛霍地濕潤起來,自怨自艾道:“都怪我,都怪我,當(dāng)年若不是我逞強,到時候了還呆地里薅草,水生就不會急忙慌得出來了,都怪我?!闭f到最后,都開始嗚咽哭出聲來。
二子才發(fā)覺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訕訕一笑道:“六嬸兒,你還沒說女方的八字呢?”
“嗯,嗯,丁未、戊申、癸丑、癸丑,快給算算?!?p> 二子一聽,當(dāng)即一驚一乍道,“好嘞,是天作之合。若是在年前把事情辦了,六嬸兒多給些聘禮,那六叔六嬸兒以后享的福無窮嘞?!毕胫侨账f起那姑娘掩飾不住的滿足,二子差點都笑出聲來,心里默默念道:好朋友,我只有幫你到這里了,其他的就靠你自己了。
“是嘛,那可得趕快辦,趕快辦。二子,你若是有空也多回家看看你娘,她每天都想你嘞?!?p> “嗯,是了,我得了空便回去。那六嬸兒你們先忙,我就去找我?guī)煾噶??!倍诱f完便灰溜溜往左邊進了兩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