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妖屠之劍(一)
洪荒大陸,南荒,渾夕山,天已入秋,天地間一片肅殺之色,凌厲的西風(fēng),猶如利刃一般切割著凌厲的山脈、巖壁。
渾夕山山勢猙獰猶如蒼龍,山上多銅玉礦石,少林木。不少地方還有地下火脈的出口,熾熱的巖漿連同黃色的毒霧一同噴涌而出,吞噬著周圍的一切。能夠在此山生存的,大抵是兇狠霸道之物。
在此山上生長最多的,乃是一種叫做石崖火樹的物種。這種樹是洪荒早期留下的異種,生命力異常頑強(qiáng),其根系能夠沿著細(xì)微的裂縫扎入巖石之內(nèi),吸收養(yǎng)分,最多的甚至能夠深入巖壁之內(nèi)十余丈,直到其接觸水土為止。因其能在光禿禿的石壁上存活,故得此名。至于火樹之名,則是因?yàn)樗娜~子每逢入秋之后,便會變的鮮紅如血,猶如火樹銀花。
這種樹一般只能長到一丈多高,樹身彎彎曲曲,盤旋而上,幾乎是每隔兩寸,就會有分叉長出,分叉之上,又有分叉,最后密密麻麻地盤踞在一起,向四周盤旋絞纏而出。一到入秋,楊柳一般又細(xì)又長的樹葉通通變成血紅之色,猶如一個個燃燒著騰騰火焰的火把,極為好看。
渾夕山上,大部分地方,都是這種樹。入秋之后,漫山遍野之間一片火紅,整座蜿蜒起伏的山脈,全都被鮮紅如血的石崖火樹覆蓋,猶如火獄,即使遠(yuǎn)在百里之外,也能感受到那種熾熱、張揚(yáng)和狂放,再加上渾夕山本身的那種蒼茫、荒涼與鋒利的棱角,構(gòu)成南荒之中一道極為震撼的風(fēng)景。
“叮…?!!?,蒼勁有力的鐵器捶打聲,自一座山谷間傳來。這座山谷,是一處地底火脈噴發(fā)后形成的。如今谷底依舊還有零零散散的火脈出口。整座山谷之間,熾熱無比,就連生命力無比頑強(qiáng)的石崖火樹,也只是零零散散地生長著。
一名身材足有兩米的壯漢,正赤著膀子,揮舞著一柄斗大的鐵錘,不斷捶打著一柄長約三尺,寬約兩指的寶劍。這名壯漢的頭發(fā)又粗又密,披散在肩上,臉上的線條,剛毅凌厲,縱然沾滿煙塵,也絲毫掩飾不了那種堂皇的霸道之氣。
他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尤為引人注目,猶如虎豹一般,充滿著不羈的野性和昂揚(yáng)的斗志,不時閃爍出憤怒的火花。于那憤怒之中,又潛藏著一點(diǎn)點(diǎn)令人難以察覺的悲傷。每一錘揮出,他都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量,巨大的錘頭,帶著他全部的斗志、殺意和憤怒,還有那一絲潛藏著的悲憫,狠狠地砸在劍身上,火光四濺。
連續(xù)捶打了幾百下之后,壯漢停下來看了看寶劍,嘴中喃喃道,“終于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步了?!?p> 劍爐旁邊,有一座草廬?!斑扪健币宦?,草廬的門被推開,一名中年婦人捧著一個熱氣騰騰的陶罐走了過來。這名婦人臉上滿是風(fēng)霜之色,已經(jīng)被風(fēng)沙刻下不少線條粗獷的皺紋,眼眸之中,也有一種長期艱苦生活所造就的悲傷。
但是她的身上,沒有一絲怯懦之態(tài),腰雖然已經(jīng)有些彎了,依舊是努力挺直著,臉上的肌肉緊繃著,無比堅毅,嘴唇緊抿,步履頑強(qiáng)而堅定。不過,當(dāng)她望向那個男人的時候,身上那種緊繃著的勁頭,便有些柔和起來。同時眼眸深處,也不由自主帶上了一絲哀傷。
“蒙冶,你真地決定要這么做了嗎?”婦人把陶罐遞給被喚作蒙冶的男人,眼睛死死盯住他,似乎要從他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來。
“這件事情,非做不可!”蒙冶一邊喝湯,頭也不抬地道。
“我們已經(jīng)失去一個女兒了,還要再失去一個兒子嗎?如果這妖屠劍殺不了肥遺,我們甚至?xí)B最后一個兒子都要失去!”婦人的眼睛濕潤了。
“為了采集到太陽之火,赤銅之精,若溪之水,族人已經(jīng)做出了很大犧牲。我們,犧牲一個兒子,又算得了什么?更何況,那妖蛇肥遺,可是生生活吞了我們的裳兒,她那時不過才五歲而已。她那時跟我說,父親,救我,我怕,可是,我無能為力!”蒙冶停止喝湯,猛然抬起了頭,眼中精光四射,滿是憤怒的火焰。
“裳兒是我親生的,我心中,跟你一樣痛。可她畢竟是死了,而且已經(jīng)過了十多年。而今,非得要再犧牲一個孩子的性命,去替她報仇嗎?”婦人含淚道。
“裳兒是我心頭一塊肉。肥遺,用毒牙剜走了這塊肉,我就要用劍取了它的命。我們,都只是凡人。凡人所鑄的劍,如何去與大巫、巨妖和魔神對抗?我們唯一所能依仗的,便是我們的心。我們所有的力量,都在心里,但是心,并不能作為武器。只有把這血肉之軀里的意志、決心、憤怒、信仰與犧牲的精神煉入劍里,凡人,才能與魔神對抗。蒙琦和蒙逸,他們,都是酉年酉月酉時所生,血脈之中,蘊(yùn)含天地最強(qiáng)的庚金肅殺之氣。而且他們是雙胞兄弟,一人舍身煉劍,劍中有他血脈,另一人持劍,便會心意相通。唯有這樣,才能把妖屠劍的威力發(fā)揮至最大,確保以凡人之軀,也能殺死肥遺。”蒙冶目光無比堅毅地道。
“蒙冶,我已經(jīng)失去了裳兒,沒法再承受失去另外一個兒子的打擊了。尤其是我還要看著你親手把他們兩個逼上絕路,我承受不住了。”婦人淚如斷線之珠地道。
“我蒼梧氏子孫,自誕生之日起,便戰(zhàn)天斗地,無所畏懼。連燃天九鳳這樣的大妖,都沒有將我們趕盡殺絕。蒙琦和蒙逸,又豈會是這種貪生惜命之輩?”蒙冶慨然道。
“你已經(jīng)決定了嗎?”婦人問。
“我決定了。”
“什么時候?”
“就在今晚,月圓之時。那時借太陰之力調(diào)和陰陽,寶劍可成?!?p> 婦人止住眼淚,臉色逐漸趨于平靜,一抹凄絕之色,躍上臉龐,她鄭重行了一禮,道,“蒙冶,我自及笄跟隨于你,隨你游遍南荒山川,遍尋鑄劍之所,其間多少艱難險阻,從未叫一聲苦,也從未有一句怨言。只是而今這道坎,我實(shí)在是邁不過去了。人心都是肉長的,縱使心如鐵石,也總有柔軟之處。如果你要讓親兒子祭劍,那我只有先跳入這劍爐,借你之手,把我對他們的愛,都永遠(yuǎn)地凝固在這劍里。這樣,至少我能永遠(yuǎn)地陪著我的一個兒子。你手中的錘,是有這個能力的,對嗎?”
蒙冶神情如鐵,臉上沒有絲毫動容,道,“是的。我煉劍之時,就算是鬼神,也奈何不了我。就算是冥河大帝親臨,也沒法從我手底搶走神魂。”
婦人的臉上,顯出如釋重負(fù)的神情,深深的皺紋,都綻放為自然的笑意,“蒙冶,你我夫妻一場,山容自此永別。拜托你,一定要把我的神魂,跟我兒的熔煉在一起,不要讓我四處飄蕩,去受那冥界煉魂之苦。”說完,她縱身一跳,毫不猶豫地跳入了翻滾沸騰的巖漿之內(nèi)。
蒙冶沒有去制止,臉上,也沒有什么悲傷的表情。如果有,那也早已被掩蓋在飽經(jīng)風(fēng)霜、堅毅如山的面容之下。他只是割破手指,滴了幾滴血在劍爐的巖漿之內(nèi),然后把妖屠劍插在中央,在劍柄上用鮮血畫了一道符箓。之后便是雙手合抱,虔誠地跪伏在劍爐前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