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千亦再醒來時,已是后半夜。
她睜眼見床邊的身影,聲聲呼喚入耳,“音兒,音兒……你覺得怎么樣?”
“奶奶……”
她啞聲答,床畔坐著寧老夫人,清寒也立在一旁,都是她熟悉的人,昨夜恍惚間的無所依傍竟在此時化作無比的溫暖心安。
“小姐?!鼻搴冻鲂牢康男?,屋子里只有她們?nèi)?,他們才會這樣稱呼她。
不過劫后重逢的溫情沒持續(xù)多會兒,寧老夫人站起來,聲音陡然變得不近人情。
“既然沒事了,便更衣來祠堂?!?p> 千亦尚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去祠堂做什么?”
然而寧老夫人已經(jīng)甩袖而去,她轉(zhuǎn)頭,見清寒一臉難言的神色。
“小姐,”他如臨末日,“老夫人都知道了。”
寧氏宗祠。
“跪下?!睂幚戏蛉苏驹谔们?,厲聲呵斥。
千亦對著堂上供奉的寧家先祖牌位跪了下來。
“知道自己錯在哪里嗎?”
“知道。”千亦答,“可是……”
“既知是非廉恥,那時為何要做?”老人家氣得聲音都發(fā)抖了,“不義之財不取、路見有遺不拾,寧家祖訓(xùn)是怎么教你的?你父親當年是怎么教導(dǎo)你的!”
她低下頭,老夫人走向供桌旁的木架子,上面端放著一根粗藤條。
“老夫人!”清寒下跪,“小姐體虛昏厥,剛剛蘇醒,不堪藤條鞭打,清寒有錯,請老夫人懲罰清寒吧!”
“咳咳咳……”她忽地逸出一聲咳嗽,千亦和清寒擔憂地抬起頭。
“清寒……未能及時勸阻,縱容主子,自是有錯,但……念及你救小姐一命,功過相抵,免去處罰……音兒……”老人握著藤條的手終是松開,“跪一夜,靜思己過?!?p> 她說完,徑直走出了祠堂,不容商榷。
這夜的韓府終于在一片不安定中漸入沉寂。
然府邸南閣卻如一尊黑暗中聳立的獸,張起盞盞燈火炯然的眼睛,也許因為里面那人從沒有真正睡過。
“主上?!壁Y將一張折疊只有寸許的紙片呈上。
佇于窗邊的人略略一掃,便將紙頁遞了出去。
冥淵接過,就著桌上的燭火引燃,這是有關(guān)京中一切動向的暗報,日日如此。
“另外,圣旨已經(jīng)進姑蘇城了?!壁Y說,火焰最后跳動了幾下,在他指間化作余燼。
郁惟攝久久不言,冥淵問道,“主上是覺得此人,可用?”
“你覺得呢?”
“屬下認為他只是雕蟲小技,運氣好蒙混過關(guān)罷了,”冥淵有些不屑,“尤其今晚居然因為怕而尋短見,堂堂男兒手無縛雞之力,意志淺薄,不堪重任?!?p> 是么?
郁惟攝遙望明滅的天幕。
倘因為害怕去跳蓮池,那為何在韓堃說藥起效后仍能看見那人面上的絕望悲戚?他當時看不見郁惟攝,郁惟攝卻看得見他——
那分明應(yīng)該是絕處逢生,他也分明沒有多高興的樣子。
這讓郁惟攝少有的難以下斷。
“去向韓堃辭行,即刻啟程?!?p> *
丑時已過,寧家的祠堂陰冷凄惻。
寧千亦又困又累,膝蓋跪得生疼,她挪了挪僵硬的腿腳,四下靜極,堂上燈光隱約,將一座座靈牌照得明暗恍惚。
她倏然覺出些詭異,縮了縮脖頸,門卻在這時吱呀一聲開了條縫。
“啊——!”千亦尖叫,見見見見鬼了!
那人迅速跳進來,“小姐別怕,是我。”
看清來人,寧千亦差點一爪子撓過去,“寧清寒你深更半夜嚇死人啊你!”
“噓……”他向外面張望了一下,將門關(guān)上,轉(zhuǎn)而從懷里掏出一個紙包。
打開來,是點心。
“小姐餓了吧?”
千亦這一宿真的餓昏頭了,她晚飯在亞歷山大·韓府那種氛圍里根本吃不下,之后又跳水又罰跪的,現(xiàn)在看到食物眼睛都放綠光。
“早干嘛去了?”她斜他一眼,毫不客氣地拿過來,三口并作兩口,一眨眼就消滅好幾塊。
清寒干脆席地坐下在她旁邊,“小姐不知,琴箏說老夫人因為你的事生氣,回去后房里的燈一直亮著,剛剛才熄了沒多久?!?p> 她也是委屈,“可人家這不是想奶奶開心嘛……何況我是真的準備投桃報李,事后去謝謝那個韓員外的?!?p> “我想老夫人能明白小姐如此用心,只不過,”清寒嘆息,“老夫人一直是個性格剛烈、公正果敢的女子,小姐記不記得,她當年曾隨寧老太爺上過戰(zhàn)場的。”
千亦驚,真的假的?
“所以老夫人自小給少爺小姐的更多是嚴苛而非寵愛,不是無情,只是,她更希望兒孫可以頂天立地、堂堂正正吧……”
她默然,仿佛可以體會老人家遭此哀痛仍艱辛隱忍之下的萬般苦楚。
“小姐日后代替少爺為官,也一定要冰心如玉、清風(fēng)峻節(jié)?!?p> 做官,提到做官她就不吐不快了,“你說父親堂堂兵部尚書,哥哥又是舉人出身,隨便給長子安排一個京城四品五品的官不是一句話的事嗎?如今讓我也跟著做個小主簿……你看那個什么郁丞相去討藥蓮的時候是什么待遇,我要是頂著四品京官的頭銜去韓府,保管風(fēng)一樣的韓員外把藥蓮捧到我手上,哪還用本小姐費如此力氣?!?p> 清寒失笑,“因為老爺說過,‘察民情、知民意、體民苦,而后為官’?!?p> 是啊是啊,她藥池水也喝了,可是知道苦中苦了吧?
說起來喉間還有散不去的苦味似的,千亦又銜了一塊糕點,“對了,你那時怎么在韓府?火是你放的?”
“我是,是擔心小姐……所以就想,趁韓府混亂……將小姐救出……”他支吾著說。
“哦?”千亦挑眉,“所以你是不相信我,覺得我胡言亂語,根本救不了他的藥蓮是不是?”
“不……我只是怕萬一……”
“行啊你寧清寒,”千亦忽然用發(fā)現(xiàn)新大陸的眼光審視他,“我原以為你仁義道德、正大光明,不會使這種君子不取的小伎倆呢,想不到啊……”
“我,我……”堅守二十年的底線一經(jīng)突破,清寒竟索性理直氣壯,“小姐明明一片善心為他的藥蓮,可韓府卻以怨報德,橫加為難,才燒掉他一間房,小施懲戒,不及小姐受到苦痛之萬一,已經(jīng)算便宜他了?!?p> 千亦暗暗搖頭,怎的在她的感染下,清寒也如此胡攪蠻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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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藝舞
想不出書名的日子,總是不由自主想斷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