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千亦心塞。
堂堂大盈王朝是有多世風(fēng)日下,人心不古?人與人之間基本的信任呢?
慕楚樂示意清寒將這少年放開,近前道:“那夜你把東西扔到了我們手里,我心下覺得你是相信我們的,你既知我們從京城來,就明白我們與他們沒有什么利害牽扯,再者,倘若京官你都不信,這種情形下你還可信誰?”
“對呀,我們堂堂京城六部大員,隨便抬抬手就有人爭著搶著來獻寶了,還需要如此費心送什么人情?何況還是你這個不知道能不能對人家起到絲毫威脅作用的小卒?!鼻б喾o他一個白眼。
“我有證據(jù)!”少年著急反駁。
哦?
千亦同楚樂對視一眼,心下了然。
原來那個包裹里,就是那官吏違法作案的證據(jù)。想來這證據(jù)果然干系重大,否則也不會引得對方如此步步緊逼。
“那,他是誰?”
“吳為。”少年凜眸,“應(yīng)州知州吳為吳大人?!?p> 于千亦倒是毫不意外,來應(yīng)州的路上,她已經(jīng)聽楚樂講過不少吳大人的豐功偉績了。
“所以,你是……”她追問。
“我叫何謹?!彼坪醪豢显俣嗾f了。
楚樂見此,知道少年還不能完全對他們卸下防備,便也不再多問。
“你每天這樣躲藏不是辦法,”他想了想,“我們給你安排一個住處,你可暫時落腳。”
“可是,他能住在哪里呢?別忘了,我們現(xiàn)在都是借住知州府的?!鼻б嗾f。
“我知道一個地方合適,通判文府?!?p> 見少年面上有些驚惶,楚樂道:“通判文大人清正自守,絕非同流合污之輩,你可放心。到了那里你就說是我的一個故交好友,途經(jīng)應(yīng)州偶然遇見,便在這里逗留幾日。”
千亦頷首,目下也只有那里最安全了。
“清寒,”楚樂囑咐,“你先護送你家主子回去,免得吳大人不放心,我?guī)Ш沃斎ネㄅ懈??!?p> 千亦知他心中有數(shù),只道,“你一切小心。”
次日,千亦早起,在后園湖畔看見了慕楚樂。
“昨夜晚歸,慕兄都不肯多睡一會兒么?”她上前打招呼。
楚樂回身,微微笑了笑,“早。”
“他,安頓好了么?”千亦顧視四周,壓低聲音道。
“嗯,你放心?!?p> 千亦見他面有郁色,問道,“怎么了?”
楚樂看了看她,目光指向石桌上一封信件,“京中來報,瑜兒的情況不太好?!?p> 千亦一訝,“怎么會?”
來時不是已經(jīng)通知御醫(yī)為她治傷,也交代獄卒多加關(guān)照了么?
“信上說,刑部現(xiàn)已插手此案,對瑜兒進行刑訊?!?p> “可我們才是由皇上欽點查審此案的……”
楚樂冷哼,“我知道他們想干什么,幾日來案子都未有進展,此事想必已經(jīng)經(jīng)由吳為傳到了太傅耳朵里,皇上也就不難知道了,此時刑部由太傅授意,干涉案情,若審出什么,不論好壞,都可借機來打壓我們,到時京中聯(lián)合應(yīng)州府,上奏參我們一個有負圣命、為官不為……來勢兇險,恐怕我們也不那么好應(yīng)對?!?p> 千亦就知道,現(xiàn)如今舉凡能與他們作對的機會,太傅都免不了要在背后推波助瀾。
“這個老頭,真是亡我之心不死?!?p> “太傅黨同伐異、構(gòu)陷忠良的本事我先前早已領(lǐng)教了,而今朝中能與他相抗的勢力單微,正是一舉除掉我們的好時機,而且……”楚樂定睛注視她,“聽說昨日清寒去看宋玉卿,他情況也不妙吧?”
千亦被這樣的眼神盯得有些發(fā)毛。
“我,那件事我本是一時興起信口胡說的,你不要當(dāng)真?!?p> “我們現(xiàn)在一無頭緒,寧兄雖說者無心,我思量,卻是時下唯一能打開案子思路的辦法。如今應(yīng)州的局面暗濁激蕩,各方矛盾沖突蓄積已久,只在表面維持著看似的恒穩(wěn)安定,實則最危險,應(yīng)州的風(fēng)雨勢必不可遏制。”他低嘆,“我們雖為案子而來,可我越來越覺得,此案牽一發(fā)動全身,或會引致應(yīng)州前所未有的巨變,我甚至在想,皇上也預(yù)料到了這樣的情形,所以將案子交由我們而非刑部,大概,此番果將……”
“你說什么?我聽不懂?!鼻б啾凰v得一頭霧水。
他轉(zhuǎn)而勾唇,“何謹?shù)氖乱咽嵌四吡耍銜靼椎?,可惜,這是太傅未曾預(yù)料到的……傾尋,我們必須早做決斷,若此次試探,文啟正果然有嫌疑,正好為我們指出方向,若不是他,我們也該另尋線索,不要再走冤枉路了?!?p> “好了好了,”千亦被他勸拗不過,“現(xiàn)在倒顯得是我不顧大局了?!?p> 楚樂眼前一亮,“你是答應(yīng)了?”
她撇撇嘴,“倘我不應(yīng),你是不是得代表天下蒼生來討伐我???”
楚樂抿笑,“這倒不會,只不過,覺得惋惜……”
“什么惋惜?”
他一晌靜默,目光不瞬地看她,晨色熹微在他面上勻勻地照著,顯出依稀的寥落。
千亦困惑。
“不見公子終生誤,一見公子誤終生……”楚樂忽而沒頭沒尾地吟喃,“你我相知若此,但卻……是幸還是不幸呢?”
得不到答案的字句消散在一拂而過的晨風(fēng)里,像一縷嘆息。
*
不幾日,楚樂就召集起了這場飯局。
當(dāng)四人坐在知樂閣二樓堂皇非凡的雅間,楚樂首先舉杯相敬,“久聞知樂閣乃是應(yīng)州名坊,今日一見果然冠蓋云集、奢華氣派,我們借此機會,對兩位大人多日來的幫助照料表示感謝。”
“大人言重了,”吳為仍是笑瞇瞇的,“二位欽差身負皇命,我們理應(yīng)聽憑調(diào)遣、全力配合,還望慕大人和寧大人不要怪我們這些日子招待不周才是啊?!?p> 文啟正似是聽出了什么,“兩位大人,你們這是……”
楚樂暫且放下酒杯,“此次公差辦得差不多了,案子沒有什么新的線索,也未發(fā)現(xiàn)疑點,是時候該了結(jié)了,我們準備近日就啟程回京,奏明皇上,盡快定案。”
“你們就這么走了?”文啟正忽然有些急切道。
他這樣的反應(yīng)令千亦意外,不由將視線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