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亦沉聲,確乎如此。
她轉(zhuǎn)言道:“不知丞相大人此番有何見教?”
冥淵環(huán)顧,略略一笑,“看樣子寧大人似乎有些麻煩呢,家主吩咐了,假若寧大人改變主意不去衡州了,讓冥淵幫人幫到底,做成寧大人被匪盜擄劫的樣子,寧大人只需在外面藏匿十天半月甚至更久,然后讓寧家裝模作樣地交些贖金……等衡州之事淡去,再安然無事地回來便可。大人意下如何?”
他口吻輕誚,千亦當然知道是在拿她打趣。
清寒聽聞有些惱火,“尊駕若只是來說些風涼話,就請吧?!?p> “清寒,沒關(guān)系?!鼻б鄤裰顾拔以摳兄x丞相大人如此惦念,這會兒了還來為在下解悶兒?!?p> “怕是丞相大人也覺得主子此去衡州實在不妙,才派人來勸阻?!?p> 千亦挑眉,看向冥淵,“丞相若是覺得不該去,就不會派人來了,是么?”
冥淵抿笑,斂起方才的無禮,從身上取出一只長木盒。
千亦接過,打開盒蓋,頓有寒邪戾氣,撲面而來,她定睛看去,是一柄精銳短劍。
這劍自是絕凜非凡,而劍鞘,不——是古銅劍鞘上嵌的寶石,深郁紫黑,奪光噬夜,掠人心神。
其實這寶石并未經(jīng)過刻意打磨,表面嶙峋突起,像激暗涌復而又玄冥莫測的宇宙,更奇異的是,它好似在壓制著劍中吞人的邪氣一般,亦正亦邪,使這柄劍看上去令人生出莫名的畏懼。
她先前隱約見郁惟攝佩過這劍,但也只是驚鴻一瞥,不想今日竟……
“此乃主上貼身之物,贈予寧大人。”冥淵施禮道。
是夜最深的顏色。
千亦盯著它的目光開始發(fā)顫,這劍氣——太過懾人了!
“不,”她吸了口氣,“此物太重,傾尋受不起?!?p> “鄙上所送,愿此劍緊要時刻可解大人危難,已無收回的道理,請寧大人不要推拒?!壁Y堅持。
“那,就轉(zhuǎn)贈予清寒吧,”她看上去并不在意,“在下不會使劍,在我手里也是得物無所用?!?p> 冥淵面色變了變。
清寒:……!大小姐你是被老夫人關(guān)糊涂了么!丞相大人所贈之物焉能隨意送人?且還當著人家隨侍的面,我……跟我沒關(guān)系,窗外月色可真不錯。
冥淵因這句顛覆三觀的話也實在驚得不輕,他覺得再跟寧傾尋待下去就要瘋了。
他冷著臉說了句告辭,就留下這劍,遁入了夜色中。
夜歸于寂。
屋子里就剩初時的兩個人,各有所思。
清寒忽然幽幽地開口,“其實丞相大人相信,相信小姐此行可事有所成。”
“他相信有什么用,奶奶和你都不信?!鼻б鄬⒑兄信鍎κ掌?,置于架子上?!八懔耍慊厝グ?,免得被奶奶發(fā)現(xiàn)將你趕出寧家門。”
“我……”他遲疑片刻,下定決心一般,“也相信小姐。小姐若一定去衡州,請帶清寒同往?!?p> “真的?”千亦眼前一亮,接著又有些泄氣,“那也不行啊,圣旨還在奶奶手里,不帶圣旨我們?nèi)ズ庵菀矝]有用?!?p> “那個,其實……”
清寒說著,從袖中抽出一截明黃卷軸。
“圣旨!”千亦看得眼珠都要脫眶了。有前途有前途,清寒真是急她之所急,想她之所想,竊她之所需!在她的感召下是越來越機敏狡詐了。
“其實我,我……”
素來中規(guī)中矩、身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寧清寒哪里干過這種事,紅著臉半天鼓不出一句話。千亦這邊已經(jīng)火速收拾行裝,要趁天沒亮溜出城門,才有可能不被奶奶逮回來。
“好啦,你也快去收拾一下,我給奶奶留封書信,一盞茶后我們在偏門會合?!?p> 天亮后的寧家乃至盈都城都亂了。
在這個清晨,寧府傾力出動,滿城遍地找人,當所有人在城中遍尋不見的時候,一個少年火速策馬出城,直奔衡州方向追趕。
慕楚樂行色太急,一心只想追上寧千亦阻止她身入險境,而不知此時正有危險逼近著他。
他急抄小路,闃深樹叢間倏然伸出一支冷箭,瞄準他心口。
箭矢發(fā),慕楚樂跌下馬去。
*
千亦二人一趟星夜兼程馬不停蹄,幾日已越過北方地界,他們這次去衡州從江南取道,一則千亦想回家看看傾桐,二則,姑蘇城里還有一位故人等她一敘。
她們尋到城中一處老宅子,在門外一眼看見探出院墻的石榴枝,千亦叩開院門,迎出來的是一位清疏淡若的老夫人。
“寧大人?”她見千亦到來,十分驚喜。
“文老夫人,久別了。”
千亦由著她讓進宅子,這宅院不大,房子也看得出有些年歲了,她見這院中簡簡單單,醒目的石榴樹枝葉繁密、綴滿果實,還有一架葡萄藤撐起一地陰涼,除此便是零星花草,極感愜意舒適。
當初文老夫人離開淺草庵,便不再留戀幽州的一切,希望開始新的生活。千亦詢問她的去向,見她并無打算,便邀她同往京城,今后也好有個照應(yīng),老夫人謝絕了她。后千亦提到江南風光秀美,也是不錯的去處,老夫人思量再三,便同意了。
原本千亦想讓她住到寧家的老宅子里,可老夫人堅持不肯,她用多年的積蓄購置了這處小院,在姑蘇城安下家來。
她們見文老夫人打著圍裙,院中飄來陣陣香味,老夫人說她的餅剛剛烙得,邀兩人留下吃晚飯,千亦欣然答允。
晚飯后,千亦同文老夫人在前院品茶論琴。
千亦信手撥起琴弦,微笑道:“在幽州時有幸跟您學得一二,可惜回京事務(wù)繁雜,倒生疏了?!?p> 老夫人淺笑,“寧大人終究是‘離不得’。”
“何止離不得,怕這困局只有越縛越深?!彼[約一嘆,道,“您不必如此客氣,跟家人一樣叫我傾尋就好?!?p> 見她只說了半截,老夫人也沒再問,點了點頭。
夜間的風吹過院落,院墻邊的石榴樹枝葉簌簌,有如細細的低語。
千亦望著它失神,忽而問:“您還是期盼見到他吧?”
老夫人沒有立刻回答,千亦也只閉著眼睛,在引人放松的自然聲音里神思游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