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公……相公……你在哪啊……嗚嗚……”一名衣衫破碎,衣不蔽體的婦人正在尸體堆中尋找她的丈夫,也不知道她是希望在這里找到丈夫的尸體,還是希望找不到丈夫的尸體。
“婷婷……乖女……婷婷……應(yīng)我一聲啊……”一名跛腳的男子正貓著腰翻找他的女兒,同樣懷著復(fù)雜的心情。
陳明抱起一具女尸,準備將尸體扔到一塊放置在地上的門板上,那名跛腳男子急急踱步過來,翻看了一下女尸的臉龐,然后又漫無目的的喊道:“婷婷……乖女……”
陳明自顧自的將女尸扔到門板上,一旁的小毛也抱著一具嬰兒的尸體扔在門板上,陳明見差不多了,撿起地上門板的纖繩,拽著纖繩往旁邊一個小巷走去,一旁的小毛也在幫陳明拉纖繩,木板在青石板路上磨得吱呀作響。
陳明來到小巷旁,將門板上的幾具尸體扔了進去,小巷里的尸體已經(jīng)堆滿一人高,而且也快堆到巷口了,陳明將尸體扔完,對小毛說道:“堆滿了,再換一條小巷堆,你去看看哪條小巷適合堆?!?p> 小毛點了點頭,去尋找適合堆尸體的小巷去了。
陳明又拽著空門板,繼續(xù)去撿路邊倒斃的尸體。
陳明彎腰準備將腳下的尸體扔到門板上去,這具‘尸體’眼睛睜開,向陳明哀求道:“兄弟,你發(fā)發(fā)善心,我腿斷了,傷口被臟水泡了一天一夜了,你把我拖到河邊去吧,讓我洗洗傷口。求你了!”
陳明一點也不驚訝,自從他搬尸體以來,他就遇見了許多裝死的人躲在尸體堆中,借以躲避只會說‘蠻子獻寶’四個漢字的清兵。
陳明也不說話,只是默默的將他拖到門板上,然后又撿了幾具尸體放在門板上,將他們拖到河邊,將那名受重傷的男子放到河水邊的石階上。
“謝謝,謝謝兄弟,好人有好報,好人有好報!”那名男子不住的道謝。
陳明臟兮兮的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同樣也是一臉毫無表情的小毛跑到才能跟前,說道:“那邊有一條小巷,四周的尸體較多,堆在那里,最節(jié)省力氣?!?p> 陳明木然的點了點頭,拽著纖繩,往小毛指出來的小巷走去,小毛依舊在陳明身后,幫著拽纖繩。
像陳明這樣的收尸人,整個揚州城,還有很多。
陳明從下午忙到晚上,憑著自己身上的清兵的紅衣軍服,到附近的一個清兵據(jù)點去領(lǐng)了兩份飯菜,胡亂吃下之后,靠在大街上小憩了一會。
……
“公子……公子……公子醒醒……”
楊三貓著腰,在陳明身旁搖了半天,才將陳明搖醒。
陳明一看是楊三,趕緊將他拖到附近的一個小巷之中。
“你怎么來了,不是說讓你們留在荒宅,等待我的命令嗎?”陳明責(zé)備道。
“公子,清兵殺了兩天了,再加上他們攻城的那天,三天三夜不睡覺,鐵打的人都遭不住,今天晚上安靜了很多,所以夏大哥才將我派出來,公子,今晚是最好的時機,咱們這就出城吧,咱們已經(jīng)找到了一段無人看守的城墻,夏大哥還有小柔姑娘他們都在那里等著你了,我這就帶你去吧!”楊三說道。
陳明搖了搖頭,他觀察了一下四周,發(fā)現(xiàn)街上確實安靜了許多,看來狂躁的畜生們已經(jīng)疲倦了,正是他行動的好機會。
陳明走到河邊的石階上,捧起一捧帶著血腥味的河水,洗了把臉,看著上游飄過來的一具尸體,陳明找了一根竹竿將尸體支到岸邊,背著尸體扔到了拋尸小巷中。
“公子,機會難得,明天這些畜生們就會恢復(fù)精力,咱們逃出生天的機會可就大大減少了!”楊三著急了。
“我不能走,我還要為贈我刀的人收尸,時間緊迫,咱們分頭行動吧,你不用勸我了,你聽我說,你再去叫兩個兄弟過來,讓他們幫我背尸,你叫夏秋風(fēng)帶著高福和小柔先行出城,我把尸體尋到,我就跟你們出去!”
“公子!”楊三左右為難,因為夏秋風(fēng)給他下的死命令是無論如何也要將陳明帶過去,而陳明作為他的大老板,下的命令卻是叫他先走。
“不用糾結(jié),我說了算,你聽我的,哦,對了,你千萬要叮囑夏秋風(fēng),告訴他不能到我這來,叫他一定要寸步不離的守護在高福和小柔身邊,我這兩天打聽到,城外埋伏了許多趁火打劫的強盜,專門埋伏在小路上,要是他們沒有夏秋風(fēng)的保護,肯定會被強盜殺死的!”陳明繼續(xù)說道。
“誒!好吧,我聽公子的?!睏钊裏o奈道。
“還有,悄悄告訴夏秋風(fēng),如果城外強盜勢大,叫他一定要保護好高福,高福對我太重要了,你就這樣跟他說,他明白我的意思?!标惷鞫诘馈?p> “???那小柔姑娘呢?她可是你的寵妾啊!”楊三驚叫道。
“老子三個女人都抵不上一個高福!行了,話不多說,分頭行動吧!”陳明說完,搖醒還在沉睡的小毛,帶著他往西城門的方向跑去。
兩天前城破的時候,我記得劉肇基帶著最后的兵卒在西城門大街上奮力拼殺,估計他就是葬身之地了,希望那里沒有清兵把守,不過想想也是,一大堆死人,有什么好守的?又不值錢。
1645年四月二十六日,揚州城的深夜很是安靜,就是不知道此刻的孤魂野鬼多不多。
陳明帶著小毛兩人在大街上游蕩,總是會聽到許多若有若無的哭聲和呼喊聲,夜里下起了細雨,冷風(fēng)一吹,陳明還以為自己真的來到了孤魂野鬼游蕩的鬼蜮了。
西城門處點燃的篝火,將城門不遠處的尸堆給映照出來,陳明懷著復(fù)雜的心情,慢慢走到這處尸堆面前,說是一處尸堆,其實是兩處,分別堆積在大街的左右兩側(cè)的店鋪門前,尸體的最高處,都漫上了店鋪的二層閣樓處,街道中間只有一條可供一匹馬走過的小路。
雖然尸體堆積如山,但劉肇基的尸骨還是很好認的,因為就他一個被十幾柄長矛插在一塊門板上,腳都沾不到地。
毫不意外的事劉肇基的腦袋被砍了,估計被掛在了西城門樓上。
陳明嘆了生氣,向劉肇基的無頭尸體鞠了一躬,然后準備將他身上的長矛拔出來。
“咦?”陳明驚叫一聲。
尸體上已經(jīng)被拔了幾根矛了,從傷口處的血跡來看,這是死透了之后才拔的,清兵都忙著去搶錢去了,那有空來拔矛。
難道還有來收尸的?
陳明環(huán)顧四周,慢慢走到了旁邊的尸堆處,突然出手掀開了一名死去的士兵的頭盔。
露出了點了九個戒疤的腦袋。
“阿彌陀佛!施主,咱們又見面了?!闭f話的正是陳明在觀音廟遇到的老和尚慶明。
“方丈,你不是說,佛不渡人的嗎?”陳明問道。
“佛不渡人、人須自渡。老衲也只是個凡夫俗子罷了,施主也是來替劉總兵收尸的嗎?”
“是。”陳明簡短的說了一個字。
兩人沉默了一陣,最終還是慶明撐不住了,“施主,還請你將劉總兵的尸體交由我保管吧,我已經(jīng)替史閣部、何總兵、還有揚州知府任育民任大人收殮了尸首了,我準備將這幾位大明忠臣安葬在一起,將來也好受后人憑吊。”
陳明搖了搖頭,“大師有所不知,劉總兵與我有贈刀之恩,他的佩刀‘斗?!F(xiàn)在便在我的手上,我想帶著他到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葬。”
“哦?可有憑證?”
“刀現(xiàn)在不在我的手上。”
“那刀上有何特征?”
“蝕刻了鼎維二字?!?p> 鼎維是劉肇基的字。
慶明長舒了口氣,他這才說道:“原來如此,那施主請便吧,徒兒,將劉總兵的頭顱交給這位施主吧。各位,都出來吧,這位小施主也是一位義士?!?p> 慶明話剛落地,兩側(cè)的尸堆上便突然坐起了十幾人,有和尚有道士也有身穿儒服的儒生,看來都是來替戰(zhàn)死的忠義之士收尸的。
陳明向他們做了一羅圈揖,也不和他們搭話,只是默默接過慶明的徒弟遞過來的劉肇基的頭顱。
“拿著?!标惷鲗㈩^顱遞給小毛。
然后他轉(zhuǎn)身準備將劉肇基的尸身上的長矛給拔下來,眾人都上前幫忙,將無頭尸身取下來之后,陳明向他們深深一拜,背著劉肇基的無頭尸身便往南城方向行去。
“方丈,這些為國戰(zhàn)死的烈士,還有勞你一一妥善安葬,陳明再此先行謝過各位。”這是陳明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名字。
“義不容辭!”在場眾人異口同聲道。
“陳施主,老衲有句話要奉勸你,蕓蕓眾生,有善有惡,切不可偏執(zhí)一邊,亂了思緒,心生魔障啊!”慶明苦口規(guī)勸道。
“我省得。”
陳明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陳明背著劉肇基的無頭尸身,小毛抱著劉肇基的頭顱,兩人默默無語的走在大街上,突然,小毛問道:“公子,你創(chuàng)立的禿鷲軍,是不是就是替大明朝收尸的?就像你現(xiàn)在這樣,替劉肇基收尸?”
“嗯?!标惷鬣帕艘宦暋?p> “那還是沒用啊……”小毛落寞的說道。
“有用,你在外流落快一年了,應(yīng)該知道尸體是最好的肥料,揚州城里這么多具尸體,今年揚州的莊稼收成一定很好,剩下的人,還能吃飽飯?!?p> 小毛眼睛一亮,“這就是食腐而生的意思嗎?”
“沒錯,還有,你還是叫我明哥兒吧,公子這兩個字,我當(dāng)不起?!?p> “嗯,明哥兒。”
西山春雨
第一次一本書寫到一百章,值得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