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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桂揚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即使天塌下來,他大概也不會驚醒。
另外三人睡不著,并排靠墻而坐,心焦如焚地等候?qū)m里的消息。
樊大堅盤腿而坐,閉目養(yǎng)神,仍是一副真人派頭,突然睜開眼睛,小聲說:“咱們干脆把他掐死算了,沒準能得到梁芳這一派太監(jiān)的原諒。”
賴望喜嚇得聲音都顫抖了,“這、這不行吧?胡老爺是汪督公一手提拔的錦衣校尉,而且人也不錯?!?p> 樊大堅冷笑一聲,對“人也不錯”這一評判表示不贊同。
袁茂無動于衷,冷淡地說:“好啊,真人去動手吧,我倆給你把風?!?p> 樊大堅又冷笑一聲,“咱們就是膽子太小,才會被胡桂揚拿住?!?p> 賴望喜承認自己膽子小,“是啊是啊,咱們膽子小,做不成大事,還是跟著胡老爺,他膽子大,主意也多。”
樊大堅重新閉眼,“以后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的話,你們要記得,曾經(jīng)有這樣一個夜晚,我出過這樣一個主意,可你們沒有同意?!?p> “我做不出這種事?!辟囃膊煌u頭。
袁茂突然起身,雙手扶地,悄悄爬向在對面睡覺的胡桂揚。
賴望喜大吃一驚,卻沒有開口阻止,樊大堅睜開一只眼睛,看著黑暗中的身影,小聲鼓勵道:“你敢動手,我們今后都聽你的?!?p> 賴望喜發(fā)出一連串的怪聲,說不清是表示贊同,還是想叫醒胡老爺。
“別搗亂?!狈髨缘吐暫戎埂?p> 袁茂爬到胡桂揚身邊,半晌未動,突然站起身,走回原處坐下。
賴望喜已經(jīng)嚇得全身癱軟說不出話了。
樊大堅疑惑地問:“怎么了?沒膽子了?”
“我只是過去看看他是不是真睡著了?!?p> “?。俊?p> “睡著了,好像還在說夢話,古里古怪的,聽不懂。”
樊大堅冷哼一聲,閉眼再不開口。
過了一會,賴望喜終于緩過神來,小聲道:“袁公子,你、你跟胡老爺學壞啦?!?p> 賴望喜對誰都挺客氣,所以稱袁茂為公子。
袁茂笑了一聲,似乎沒覺得這是貶低,“非常之人才能做非常之事?!?p> “也可能死得非??臁!辟囃步恿艘痪?,長嘆一聲,倒在地上,也想試著睡一會,結(jié)果滿腹心事你爭我搶地出來干擾,想閉眼都難,只好又坐起來,“你們說,胡老爺這么折騰,到底是為了什么?”
“為了活命?!痹⒉恍蕾p胡桂揚,對他的了解卻比別人都要多一些,“他得罪的人太多,宮里宮外都有,此時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的命?!?p> 賴望喜看了一眼身邊的樊大堅,“這就有一位。”
“胡桂揚想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必須讓自己有價值,而且是很大的價值,可這樣一來,他就只能接著得罪更多的人?!?p> “胡老爺也挺不容易的?!辟囃哺锌?,不由得心生同情。
“咱們?nèi)齻€比較倒霉,被卷入到陰謀當中,本來也是活不成的,想要爬出這座深坑,只能跟在胡桂揚身后,他出去,咱們也出去,他掉下去,咱們肯定也受連累?!?p> 賴望喜半晌無言。
樊大堅沒睜眼,開口道:“你還真是天生的忠仆,時刻替主人著想?!?p> 袁茂不理他,賴望喜為他辯解道:“老道,像你這樣的人,沒有膽量,沒有計謀,除了裝神弄鬼,沒有別的本事,至少得有一顆忠心吧,否則的話,誰肯帶著你爬出深坑?”
“我的本事可不只是裝神弄鬼……”
胡桂揚突然轉(zhuǎn)身,莫名其妙地叫了兩聲,樊大堅立刻閉嘴,再不敢多說一個字。
賴望喜對老道更加不屑。
胡桂揚突然語速極快地說了幾句話,隨后鼾聲響起,睡得很是香甜。
漆黑的深夜,被關(guān)在錦衣衛(wèi)南司狹小的“牢房”里,帶頭胡鬧的人卻發(fā)出怪聲,另外三人多少都有點心驚膽戰(zhàn)。
半晌過后,賴望喜小聲道:“胡老爺……說的是什么?”
“我剛才聽到的就是這個,沒聽懂?!痹饲奥牭降闹皇悄剜驼Z,這時卻是清晰地叫喊出來,他也覺得有點瘆人。
“這是一段咒語?!狈髨钥隙ǖ卣f。
“你能聽懂?”賴望喜問。
“聽不懂,但是我修行多年,聽得出來這是所謂的密咒,而且兼具佛道兩派的特點……”
“這你也能聽出來?”賴望喜對老道的信任度一直在下降,如今已沒剩多少。
“他的古怪發(fā)音明顯是佛門古語,大概來自天竺,可他還有叩齒、攪舌的動作,這是道門的功夫,我太了解了。可胡桂揚練得不對啊,過于頻繁了,只怕是從哪里學來的邪派功法,長此以往,極易走火入魔,等他醒了,我得好好指點一下?!?p> 袁茂不懂這些,也不開口。
安靜了一會,賴望喜顫聲道:“我覺得,對這件事咱們還是保密為好?!?p> “為什么?覺得我不配嗎?”樊大堅有點惱怒。
“不不,我的意思是……”賴望喜偏偏不說了。
一邊的袁茂道:“胡桂揚好不容易擺脫妖狐的嫌疑,咱們就別添亂了。”
“我只對胡桂揚說,不會告訴……哦,我明白了,好吧,大家都保密,誰也別說。”
樊大堅不傻,一經(jīng)點撥就明白了,不信鬼神的胡桂揚竟然會念古怪的密咒,背后不知隱藏著什么秘密,在一塊爬出深坑之前,還是不要拆穿為好。
伴隨胡桂揚輕微的鼾聲,三個人各懷心思,直到后半夜才陸續(xù)睡去。
外面的開鎖聲一響,三個人幾乎同時醒來,一個個驚恐萬狀,都怕來的人會直接宣布罪名。
胡桂揚已經(jīng)醒了,正笑呵呵地看著他們:“睡得不錯吧?南司的地板居然比我家的床還要舒服些?!?p> 門開了,進來的是鎮(zhèn)撫梁秀。
三個人心都涼了,呆呆地坐在那里,沒有起身。
“校尉胡桂揚,見過鎮(zhèn)撫大人。”胡桂揚抱拳道,毫無懼意。
梁秀冷冷地看著手下的校尉,身子挺得比任何時候都要直,“無關(guān)人等出去?!?p> 只有袁茂站起身,樊大堅與賴望喜連滾帶爬地從梁秀身后出門,到了庚房外面,只見滿院子都是帶刀的錦衣衛(wèi),三人都嚇得不敢動了,乖乖地站在門口,樊大堅輕輕將房門關(guān)上。
隔間里,梁秀仍在打量不聽話的校尉,胡桂揚坦然接受,臉上帶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咱們不是敵人?!绷盒憬K于開口。
“當然,大人是上司,我是下屬。”
“南司是個小衙門,總共沒有幾個人,都是給天子效力,私下里不必分什么上下?!?p> “那是大人隨和,禮賢下士?!?p> 梁秀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本官新到南司,正是用人之際,脾氣不免有些急躁,希望你不會在意。”
“絕不在意,剛才我還說呢,南司的地板比我家的床還要舒服些?!?p> “本官就知道你是個灑脫之人。嗯,癸房還歸你管,但是不用再掃地了。”
“我挺喜歡掃地的,看到地面干凈,覺得整個人從里到外也干凈許多?!?p> “不不,掃地實在是大材小用,本官對你另有委用。”
“隨大人安排?!?p> 梁秀卻沉默了,似乎在深思熟慮,半晌才道:“有個叫何百萬的妖賊,罪大惡極,據(jù)說你對此人比較了解。”
“此人原名梁鐵公,與大人同姓,是我義父的仇人,后改名何百萬,我與他有過數(shù)面之緣,算是了解吧。”
梁秀忽略“同姓”之說,微笑道:“既然如此,就由癸房負責追捕此賊。”
“義不容辭。”
“但是得有一個時間限制?!?p> “請大人給我十年,十年之內(nèi),必擒此賊。”
梁秀差點又要發(fā)作,強行忍住,“十年太久,只能……”
“那就五年?!焙饟P搶先道。
“太久?!?p> “三年?!?p> “太……”
“兩年,至少得兩年,大人,何百萬是老江湖,他若是還在京城,現(xiàn)在就已經(jīng)落網(wǎng),此時仍無下落,必是逃入荒山野嶺,投奔哪家山大王去了,找人就得花費不少時間,找到了未必能夠立刻抓到。”
梁秀原本只想給一個月時間,被胡桂揚一通搶,反而不好說出口了,皺眉道:“一年,不只要抓捕何百萬歸案,還得查清天機術(shù)的真相?!?p> “好吧,大人還真是給我一副重擔?!焙饟P勉強應(yīng)道,心里已經(jīng)很滿意了,“眼下癸房就我一個人,勢單力薄,請大人允許我補充人手。”
“南司校尉隨你調(diào)用?!?p> “不必,我有三個幫手,請將他們調(diào)入錦衣衛(wèi)?!?p> “現(xiàn)在不行,立功之后才能考慮。”
“但我用他們總得名正言順?!?p> “讓他們以番子手的身份隨你查案,從南司支領(lǐng)銀錢。”
“好吧,但我還得招錄更多幫手?!?p> “南司的人你一個也不用?”
“大人剛才說過了,南司人手少,我不想打擾別人的差事,從外面找?guī)褪志蛪蛄?,只請大人給我一個承諾,功成之后,能給他們錦衣衛(wèi)的身份?!?p> “三個,最多三個。”梁秀有點不耐煩了。
“謝大人?!焙饟P抱拳道。
“你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功吧?”梁秀有點不太放心。
“我這份差事,今后要直接報告給誰?”胡桂揚卻提出另一個問題。
梁秀臉色微變,咬牙道:“西廠汪直。”
“明白?!焙饟P笑道。
“但是你用多少人、領(lǐng)多少銀子、去過哪里、何時回來、抓過審過哪些人、找到哪些器物,都得寫一份文書,及時交給我?!?p> “當然,我畢竟是南司校尉?!?p> 話說得差不多了,梁秀卻沒有放人之意,猶豫片刻,還是沒能忍住,“胡桂揚,你別太得意?!?p> “我有什么好得意的?”
“此案不只你一個人在查,就是在西廠,你也并非獨一,競爭者很多,最后只有一個人能立功,別人失敗,可以退回原處,你的原處可不在南司?!?p> 胡桂揚依然一臉笑容,“謝謝大人的激勵,我一定讓別人都回原處?!?p> 胡桂揚走出房間,看了一眼滿院的錦衣衛(wèi),向已經(jīng)嚇得全身顫抖的三個人說:“走,跟我去領(lǐng)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