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周里就是安置受到災(zāi)難波及的居民和軍隊動員了。人們興高采烈地談?wù)撝侨粘侵鞔笕艘慌瓬缫怀堑暮狼?。即使是有家屬在暴亂中去世受傷的人也被沖淡了悲傷——難民的暴亂被平定,隔壁那座常年騷擾他們的城市被徹底焚化,號稱金剛不壞的鐵壁在雷霆環(huán)繞中如同融化的奶酪。嚇破膽的敵人們帶著殘存的部署跪地求饒,發(fā)誓再也不敢質(zhì)疑半神的威能。但他們都被城主大人一掌擊碎。那座城市就這樣,連同那些以為逃到別處就能脫離罪責的難民們一同徹底毀滅了。
天使的長官們,那位最激進的主戰(zhàn)派領(lǐng)導者親自登場,在城市里四處宣講。他雄渾的嗓音配合著充滿煽動性的話語把所有人搞得義憤填膺:“我們毀滅那座城市,不是為了一座城市的利益,也不是為了破壞中立地帶的和平。而是為了反抗,為了不再退讓!我們讓出自己的糧食,讓出自己的居所,為那些流離失所的生物開辟家園,卻遭到了如此的叛變!”
他指的應(yīng)該是難民和敵對城市勾結(jié)的事情,這事的反響確實在預(yù)料之中,大家現(xiàn)在都非常亢奮,甚至有公民自發(fā)組成衛(wèi)隊幫軍方巡邏,查找那些不會用通用語交流的家伙。甚至有幾個倒霉的結(jié)巴被誤認作難民遭到了毆打。
“可是那些迂腐的老人,那些其他的城市害怕我們了!他們以往保守地固守著城市的大門,希望我們來處理所有的難民,希望我們通過割肉放血來替他們解決問題!當我們做出反抗的時候,他們卻試圖抱團鎮(zhèn)壓我們的訴求!”
不久前其他中立地帶的城市聯(lián)合起來反對半神城主的屠城行為。不過畢竟城市已經(jīng)滅了。措辭嚴厲,嚴正譴責的公文更像是要求瓜分利益的威脅。
“我們作為中立地帶包容,平等的代表,不會容許這種聯(lián)合的惡意欺壓我們偉大的城市,如果他們要來侵略,我們必定會抗擊。我們要讓這座城市重新偉大起來!”
激動人心的宣講最后就是實實在在的好處了:城市擴大了數(shù)倍的版圖都將作為工廠和農(nóng)田,沒有了難民的貧民窟將被拆除,改造成練兵軍營和學校。在暴動中死去的高層所擁有的財產(chǎn)都會被用于未來的城市建設(shè),他們要將整個城區(qū)擴大上幾倍,就連那些只有城市暫住資格的生物都可以直接獲得永久居民資格。
“這么說我們可以永遠留下來了?”先前行商和戲團成員還在擔憂自己未來的去處,害怕城市會因為資金不足和排外驅(qū)逐他們這些暫住者,但沒想到還能留下來享受到這么多好處。此刻他們充滿了期待,看到當日城主的氣勢和大勝而歸的英姿,聯(lián)系現(xiàn)在城市重建急需人手的現(xiàn)狀,他們的機會就要到來了。
“我們可以留下來!沒有誰可以打敗城主大人的!只要跟隨他我們就能過上好日子!”心里的想法終于被某人大聲說了出來,引起一陣附和。
“你們都是傻子嗎?”偶人被他們天真的想法激怒了,這段時間她的性格越來越差,發(fā)脾氣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先前波瀾不驚的模樣在連續(xù)的劇變下無法維持:“中立地區(qū)不止是這里有個半神,至少還有三位帶有神血的上位者。貿(mào)然向所有勢力敵對只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澆在頭上的一盆冷水讓大家又冷靜下來。
“他們不可能出手的,城主是最強的?!碧爝x者說:“城主建立中立城市的時候中立地區(qū)的土地已經(jīng)被瓜分殆盡了,這塊土地本就是從其他幾位半神手里搶來的。那時候所有其他的勢力加在一起也沒法抵抗他一個?,F(xiàn)在的和平本來就是城主當年獲取到足夠土地便停止繼續(xù)征服的結(jié)果?!?p> 在城主的記憶中他看到了建城的歷史,充滿了不光彩的屠殺和紛爭。城主本來就是個矛盾的產(chǎn)物:神明父親出于實驗的目的創(chuàng)造了他,一邊與兄弟姐妹爭奪權(quán)柄一邊渴望自己可以無欲無求,一邊帶著在中立地帶建立和平城市的愿望收納萬民,一邊用最殘暴的手段開疆拓土。他本意可能是要徹底統(tǒng)一中立地帶的,只不過是在迷茫中停手,并且在即將坐化離去的晚年改變主意,趨向保守。其他城市對城主領(lǐng)地的長期侵蝕一半是對城主往日暴行的反噬,一半是城市前后期各種政策的急劇變化導致的漏洞過多。保守派受制于城主晚年的思想,而激進派受早年城主想法影響,畢竟他們都可以算作是城主大腦的一部分。
良久,有人緩緩開口:“不管怎么樣我要留下來,加入軍隊。我不想再當行商,成天居無定所了。”
這首先表態(tài)的是隊伍里的那幾個人類,也是他們救出了在群山中迷路的天選者。他們都經(jīng)歷了家園毀滅的慘劇,甚至有些自有記憶起就一直在路上漂泊流浪。他們感謝了偶人商隊收留他們許久并給了他們謀生的機會,但是這種生活他們實在堅持不下去了。
“當年您對我們說了,愿意在我們找到歸宿前一直收留我們,現(xiàn)在我覺得是時候離開了?!遍L久以來,這些人類沒能幫上什么大忙,反而脫了不少后腿。他們表達了感激和無法立即報恩的愧疚,但不論是身體還是心靈都很難支撐他們繼續(xù)忍饑挨餓,居無定所下去。難得有一個多元化的城市愿意收留他們,將他們作為法理上平等的公民對待,他們非常高興,即使是在此戰(zhàn)死也不差。
“我們也得留下來,這種建功立業(yè)的機會不多。哪怕死了也值得拼一場?!?p> 其他的非人族類也動了心思。植物人受的重傷剛剛?cè)?,甲蟲和狼人都處于半殘狀態(tài),甚至拖貨的烏龜都被倒塌的房子壓傷了。但是他們戰(zhàn)斗時的情況都被那幾位軍官記住了,還發(fā)出了用于表彰他們當日立功的獎勵,邀請他們這樣的能人加入軍隊,說是“只要保護這座城市,你就是我們的一員?!辈挥孟?,他們肯定都是打算答應(yīng)了。就連負責表演的幾只不會講話的動物也都不想動身。
偶人看著大家陸續(xù)表態(tài)便沒有說什么了。從某些角度上來說她和穿越者還是挺像的,都是幾乎不會老去,獨自一人為了某個無聊的緣由四處游蕩的異類。但她比穿越者更富有人性,這也是為為什么她身后總是跟著這樣一群需要她的人。這些行商,這些戲團本來就是因為她才聚在一起的,這些生物會生老病死,偶人無窮的生命也無法提供他們所需要的一切庇護,這樣離開也不算壞事,總比在遷移的漫漫長路上看著他們一個個死去要好。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以往的隊伍有多熱鬧,就該料到分別以后得有多冷清。
“好吧,你們留下吧。”她同意了。
眾人覺得這樣離開本來對自己有無數(shù)恩情的偶人非常愧疚,他們希望分別前為她舉辦一場宴會或者是送一些禮物。偶人也沒有拒絕,讓他們自己安排。
“那你呢?你是要留下還是一起離開?”人群散去后,她看向天選者:“別忘了,你和城主的關(guān)系?!?p> 他已經(jīng)得到了來自上層的警告。本來一個人類食用了一小塊半神血肉也沒什么威脅,就像用籃子盛水一樣,很快人體內(nèi)蘊含的神力就會溜光。但他是個列外:不僅神力存儲的時間更久,思維聯(lián)通的更精確,當日他在城主意志中潛行的隱蔽特點和穿越者利用他的記憶編制的頭腦病毒給現(xiàn)在的當權(quán)者帶來的很大不安,他們不允許天選者還帶著殘存的力量離開,而且他們更希望天選者加入他們,用“人類特有的復雜情感為他們制定決策提供新的視角。”
“他們竟然不打算強行滅口?!碧爝x者有些意外,他本來打算配合穿越者一起準備逃跑的。
“你也算是比較罕見的特例了,天平一邊的砝碼全部消失以后肯定是需要一些其他的重物加上去維持平衡,要不然很容易陷入極端。這些家伙還沒那么蠢,你這種優(yōu)柔寡斷的性格可以在他們制定激進計劃時做個緩沖,又沒有實質(zhì)威脅,不找你找誰?!?p> 這些天他確實感受到了,那群人天天在城主的意識里吵來吵去,連帶著自己的腦子都有些混亂?!叭绻伊粝聲趺礃??”
“首先你肯定是吃穿不愁了,其次是最要緊的:你可以一定程度上左右城市未來的政策。沒有語言交流的瓶頸,完全的意識層面交流可以讓他們更愿意接受你的想法——如果你是真誠的。但是有個前提,你不可能撒謊,如果有什么惡意會被立即察覺到。你知道這些家伙動手殺死保守派前花了多少代價才藏起自己的殺意嗎?一旦暴露就徹底完蛋了?!?p> “那又有什么用?我不論有什么打算都不能違背他們。”
“影響力是可以逐漸擴大的,只要你肯努力。而且你也注意到了,他們現(xiàn)在的策略并不是那么順利,要不然也不會通過刺激民眾排外來轉(zhuǎn)移矛盾了。如果這些平民知道他們敬愛的城主大人只是一個被暗中操縱的尸傀,那一切就完了。沒準你能幫幫他們解決問題。”
“不了,我懶得管。等我的神力完全散去就走吧!”
這回輪到穿越者難堪,他本來打算緩緩引導,讓天選者覺得這座城市處于外有群敵圍攻,內(nèi)有城主駕崩的危急存亡的緊要關(guān)頭,進而產(chǎn)生些非做些什么的使命感,主動要求留在這里加入領(lǐng)導層,和那群好戰(zhàn)的瘋子一起拯救城市的未來。但他拒絕的非常徹底。
偶人冷笑了一下:“這座城市沒救了,哪怕短時間能依靠戰(zhàn)爭續(xù)命,但長久以來的矛盾是無法根除的。一邊排斥難民一邊招收外來者增加勞力,這種事情就已經(jīng)夠蠢了。還打算依靠已死的半神擴充領(lǐng)土。中立地區(qū)的城市再強也只可能是個城市,半神戰(zhàn)力再強也只能是個半神,也不想想,是誰的默許才讓他們在此地建城的?!?p> 天選者點了點頭:“我和他們也合不來,他們都是極其驕傲自負的瘋子,是絕對不可能聽信一個人類的建議的。與其在這里被當成觀賞性的寵物和吉祥物,我還不如實現(xiàn)自己的理想?!?p> 到外來的勢力決定插手此地的爭端時,作為普通勞動力的平民能得到赦免,但是高層這些主站的家伙一個也活不了。
眼見此次欺詐失敗,看來自己必須得帶上這個拖油瓶去人類王朝了,他感到一陣惱火?!半S便吧,我們兩天后就出發(fā),祝你死在半路上。”
穿越者臨走前也要舉辦餞別儀式,他告別的方式比偶人熱鬧得多:披上那層學士的衣袍后就帶著拖車出門了,他先是到所有買過藥的主顧家里轉(zhuǎn)了一圈,又到那些城里非富即貴的家庭里轉(zhuǎn)了一圈,最后又到不同種族的聚居區(qū)繞了幾圈。雖然暴亂平定未久,但之前演講中許諾的土地和財富讓大家心馳神往,出手大方了不少。所以等到穿越者回來,那空空蕩蕩的拖車上已經(jīng)堆滿了各種花言巧語騙來的錢財。他還吃了宴席上大半的菜肴,甚至連偶人的餞別宴會都被他吞食了大半,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胃口比狼人還大得多。似乎他一生氣就會大吃大喝加四處行騙,人們也當作這是學者大人特立獨行的風格,見怪不怪了。
“我也要和你們一起去那個王朝?!迸既诵〗阍谘鐣Y(jié)束后對天選者說到,她似乎故意沒有征求穿越者的意見:“我本來就是為了照顧大家才一直脫不開身的,現(xiàn)在他們都留在這里,我也沒什么去處和牽掛了,所以希望你們能帶上我。就當是他欺騙我們的賠償?!?p> 天選者同意了,雖然被她用武力威脅過,但還是挺喜歡這個看不出活了多久的無面偶人,更重要的是他不希望一路獨自忍受穿越者的胡言亂語。在污言穢語,哭天喊地和厲聲威脅等方法都沒能改變偶人的決定后,穿越者放棄了阻撓:“算了,你跟著就跟著吧。”
提交離開申請的時候稍微出了些麻煩。那位發(fā)表宣講的大天使不惜微服私訪,降臨到了他們眼前再三確認。在肯定了天選者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神力并決定離開時,他的臉色變得不怎么好看。“外面非常危險,你不怕死嗎?”
穿越者直接嗆了回去:“得了吧,有我在比這里安全得多。你如果想耍賴可以和我打一架?!?p> 那位天使臉色變化了一下,恢復了正常:“好吧,我放你們走?!?p> 穿越者帶著那輛堆滿錢財?shù)耐宪囈笏W開讓路。盡管道路無比寬闊,他還是側(cè)開身子,不去招惹這個家伙。
臨行前他們聽見天使用一種特殊的優(yōu)美語言講了一個單詞,發(fā)音像是在清啼的鳥兒。和嘈雜的中立地區(qū)通用語相比簡直就是天籟。
“他說的是個名詞,有兩重意思,一般用于指代目光短淺的人,偶爾也表示待宰的畜生。”天選者懂得所有的語言,但他沒有在意,反正他的人情已經(jīng)還清了,他現(xiàn)在打算在離開城區(qū)足夠遠的時候抓幾頭大型的野獸當坐騎,或者找個地方消費一下這些花不完的錢,一旦離開中立地帶這些玩意就不好處理了。
城主的身體此刻依舊站立在城外,散發(fā)著漫天神光,連萬神殿的光輝在這里都有些暗淡了。盡管此刻已經(jīng)沒有了太陽,他們還是能在如同白晝的大地上前進。城外不光是敵人的尸體,還有中立地帶的聯(lián)合城市衛(wèi)隊的成員,他們也被隨便埋在了這里,因為城市間的盟約不存在了,自然不需要這些沒什么用的家伙維護城市間的道路通常,秩序井然。沒有歸屬的人下場一半都是這樣。
穿越者忽然停住了。
“他們竟然有膽子派人過來滅口。”他不怒反笑:“是想給我找點樂子嗎?”
“我可不是他們派來的?!币粋€穿著黑色雨披的人形生物逐漸在空氣中現(xiàn)形。天選者和偶人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被跟蹤了一路,兩人緊張地抽出武器,準備抵抗這未知的殺手。
“就不需要做自我介紹了?!彼破鸲得?,露出一張憨厚的人臉來,不加掩飾的氣息彌漫出來,他們又聞到了各種嗆人的藥物和毒素氣味:“我和那個孩子在審訊室講過話?!?p> 是那一只本該死去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