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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海傳說

第四十五章 最遙遠的距離

穹海傳說 幻舞者 2861 2019-04-19 11:19:23

  暴雨如注。

  玄寧拼命在山道上跑著,他已經(jīng)分不清方向,四下里白茫茫一片,雨幕遮天。

  他也不知道己經(jīng)跑了多久,雙腿已經(jīng)越來越沉,腦海里似乎不斷有個聲音對他說,不行了,真的跑不動了。

  然而身后越發(fā)濃郁、磅礴大雨也無法沖淡的腥臭味讓他不敢有絲毫解息,只能咬牙往前,一路狂棄。

  他的視線逐漸模糊,不知道是雨水還是眼淚,不時伸手抹一把,眼前瞬間清晰,然后又模糊。

  地面泥濘難行,他也不知道已經(jīng)摔倒多少次,每次都要用盡氣力才能爬起來繼續(xù),先是疼痛,然后到麻木。

  衣裳上一次次沾滿泥濘,又一次次被暴雨沖刷干凈。

  他不知道,為何一次尋常的往生法式會變成這個樣子?過去幾年里,自己和那個腌臜老頭兒己經(jīng)輕車熟路的干過多少次了,怎么一下就送了性命呢?

  當他和老道咿咿呀呀繞著棺材滿臉嚴肅的胡謅念咒時,忽然棺木炸開,那青灰色的老尸破棺而出時,玄寧腦海里頓時一片空白。

  下一個瞬間,離它最近的老道首當其沖,被老尸一把抓在手里,玄寧看到,老道只來得及對他吼了一聲:快跑!干瘦的身板便如柴火一樣被拗斷了脖子。

  滿堂皆驚,老尸生前的親朋好友亂作一團,玄寧再顧不上其他,奪路而出,一路狂奔。

  奇怪的是,那么多人,那老尸眼中仿佛就只看到他們師徒倆,跟著就緊追了上來。

  玄寧欲哭無淚,慌不擇路,只恨跑的太慢。

  幸好,不知為何,那老尸雖然力大無窮,速度卻不是太快,奔行之間很有些僵硬,玄寧才能跑到現(xiàn)在沒有被它捉住。

  但是老尸的體力似乎沒有盡頭,只是牢牢綴在他身后,這樣下去,追上他只是時間問題。

  少年內(nèi)心仿徨無計,震驚、恐懼、疲意逐一襲來,仿佛暴雨要將他完全吞沒。

  他沒有注意到,腳下的地勢在逐漸升高。

  穿過一叢矮樹,風陡然大了數(shù)倍,撲面而來讓他幾乎站不住腳跟。

  兩邊一片空曠,前方己沒有了路,七尺之外,一道斷崖赫然出現(xiàn)。

  玄寧一顆心頓時跌到谷底,莫非今日天定要亡我?

  他走到崖邊往下看去,只有白茫茫的雨幕和被山風聚來的煙云,根本望不到底。

  身后的惡臭已經(jīng)濃郁的近乎實質(zhì),便是這凌厲山風也無法吹散,他知道,那老戶已近在咫尺。

  想想落在老尸手中的后果,玄寧頓時不寒而栗,那是他在噩夢中也不愿經(jīng)歷的恐怖,已經(jīng)沒有時間猶豫,身后有疾風襲來。

  玄寧咬牙,十幾年經(jīng)歷忽然如白駒過隙,歷歷在目,他朝著云深處躍起,然后落下。

  他跌落的一瞬間,那青灰色的老尸出現(xiàn)在崖項,伸手一抄,“刺啦”一聲,卻只撈到玄寧一角衣袂。

  望著玄寧消失的地方,老尸雙青紫色的眼眸里,有異光閃動。

  飛速跌落的玄寧眼前忽然閃過一片青綠。少年看到,原來崖壁上竟然生滿了藤蘿。

  大喜之下,玄寧忙伸手胡亂去抓藤蔓,他眼疾手快,連扯帶扒,將大捆藤條薅在手中,然而他雖不是壯碩大漢,但是凌空墜下的力道也不是這柔弱藤蔓能夠承受的份量。這些枝蔓僅僅稍稍延緩他的下墜之勢,隨著他的跌落,藤蔓在他撕扯之下紛紛斷裂。

  玄寧手忙腳亂,一刻不停的去撕扯更多藤蔓。

  驀地,眼前一亮,千百枝蔓綠葉間,一個黑乎乎的洞口出現(xiàn)在眼前。崖壁上竟然有個洞穴!玄寧雙手猛地插入藤蔓中。

  手指穿過厚厚的枝葉,終于摸到了山壁。

  那是一層滑不溜手的薄土青苔。這些青蘿的根須也都扎在當中。

  玄寧手指發(fā)力,插入浮土青苔中,隨著身子下滑,硬生生在浮土上扒出兩道痕跡。在雙手完全落空之前,他終于在洞穴頂端的石璧上觸到了一處小小的凸起。

  知道生死就在一瞬間,玄寧手上加勁,死死扣住。手指傳來的刺痛讓他倒吸一口涼氣。

  有了這堪堪借力之處,躬身,挺腰兩個動作瞬間完成,玄寧使出全身力氣往前一蕩。

  下一刻,整個人落在洞中。

  絕處逢生。

  洞口綠蘿掩隱,玄寧這一下掉的頭暈眼花,靠近邊緣處更是生滿苔蘚,濕潤滑膩,躺著并不舒服,然而再一次躺在堅實的地面,卻讓玄寧無比慶幸,

  只是又累又乏,玄寧過了半晌才慢慢挪到洞內(nèi)干燥的地方,劫后余生的慶幸忽然消失的無影無蹤,悲從中來。

  那個天天怒目相向、對自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腌臜老兒怎么就沒了呢?

  這少年便是那日在川邊小鎮(zhèn)酒館里冒頭的小道童,玄寧這個名字就是那個老道給他起的。

  本命叫啥,他已不記得,最初的相遇是在九年前。

  那年,玄寧六歲,生在山村,家中雖無余財,卻安寧平和,然而一場席卷天下的旱災(zāi)改變了一切。

  干旱是突如其來的,數(shù)十日不到,河流井水堰塘池沼都逐一干枯,此后半年,再無一滴落雨,而沒有水就沒有了食糧。

  朝廷的賑災(zāi),杯水車薪。

  先是吃野草、樹皮,當這些也被剝挖殆盡時,本地已經(jīng)沒有了活路,大家開始逃荒。

  年幼的玄寧開始跟著家人逃難,隨著時間流逝,身邊的人也越來越少。

  父親沒多久就染上重病,饑寒交迫之下沒幾日就倒下了,不久后,當母親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給他之后,也再沒有睜開眼睛。

  然后,幾個不懷好意的災(zāi)民盯上了他,縱然饑餓無力,幾個成年人也不是六歲的幼童能夠反抗的對象。

  他被按倒剝光,就在那幾個人準備活烤了他時,腌臜老道出現(xiàn)了。

  老道揮舞著一條棍子,狀若瘋虎,幾個餓漢甚至都沒能反應(yīng)過來,便被他搶過玄寧遠遠跑離。

  從此,老一小浪跡天涯。

  老道坑蒙拐騙無所不為,玄寧這些年下來也學到七七八八,兩人輾轉(zhuǎn)各地,為亡者安魂、接引往生等法式是他們賺錢的主營生,不過由于手段低劣,已經(jīng)越來越難騙到人,于是師徒倆饑一頓飽一頓便成了常態(tài)。

  兩人每日斗智斗勇,老道也絲毫沒有長者的姿態(tài),一塊肉,一口酒,一枚大錢,都能成為斗嘴口角的理由。并且經(jīng)年如此,樂此不疲。

  腌臜老道讓自己叫他師父,不過玄寧從來都沒有叫過,很多次他都覺得,當初老頭兒之所以救他,是因為擔心日后自己老了沒人送終,而小孩比較好騙。

  本以為,這種日子,會一直過下去的。

  玄寧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能想到的,都是老頭幾各種坑,坑別人,坑自己,那張笑起來滿是皺紋、一臉好詐的臉,仿佛一回頭就還在身邊。

  可是,他知道,這張臉以后再也看不到了,以后再也沒有人會騙自己,會罵自己,跟自己搶肉吃、搶酒唱、算計自己偷偷攢下來的錢。

  自小跟著老道浪跡天涯,世間百態(tài)、人情冷暖自是了然于心。從此再也不用受老頭兒盤剝,不是挺好么?

  可是為什么自己一點都開心不起來,嗯,是了,有微光星星點點從記憶最深處泛起。

  每次胡攪蠻纏拿走所有的錢,卻總是在吃飯時裝作不經(jīng)意的任由自己點喜歡的吃食,和自已搶酒搶肉,最后的贏家卻總是氣勢洶洶的自己,風餐露宿時,有多少次半夜凍醒,卻發(fā)現(xiàn)蓑衣大半都被自己裹在身上,老頭兒蜷成一個蝦米然后在第二天破口大罵。

  他總是嘴上不肯服輸。

  卻也只是嘴上不肯服輸。

  這些點點滴滴,從來不需要刻意想起,也絕不會忘記。

  玄寧忽然感到眼中有溫熱的東西涌了出來,怎么也止不住。

  是的,嬉笑怒罵間,那是玄寧曾經(jīng)失去卻又從老道這里重新感受到的東西,那是溫暖,是家的感覺。

  而今天,自己再一次失去了它。

  天下之大,從此再也不會有一個人微笑著對自己說:乖徒兒,去給為師打一壺酒來。

  從此,世情如刀,冰霜雪雨,再無人擋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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