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先生原諒
起身時看見牢門邊地上躺著一根細(xì)竹管,我趕緊扣在手掌里拿進(jìn)來攥著,等到獄卒走開才敢打開。里面裝著幾根銀針和一些小粒藥丸。
辟毒丹!
看來我對他還有用,不能死太快。我苦笑了一下,吞了一粒辟毒丹,又拿了一根銀針把我碗里的蘿卜都戳了個遍。沒事,看來還沒有人來收買二三。再聽不見獄卒走動的聲音了,可能已經(jīng)偷偷歇下了。我把竹管在身上藏好,捧起碗狼吞虎咽起來。
走廊里一盞昏燈漸漸燃盡了,獄卒沒有來添油,我這邊暗了許多。我把碗舔了個干凈,又舔了舔嘴唇,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重新盤起腿,靠墻坐在鋪板上,開始閉目打坐。
墻角里蟲子和老鼠的響動漸漸清晰起來,不知道今天夜里宮中會不會平靜。
調(diào)息調(diào)了半天也沒能入靜,眼前反而又隱約看見了太子。他剛才過來的時候,穿的已經(jīng)不是早晨面見皇上皇后的那身橙色禮服,而是一身象牙色便裝。衣袖和衣領(lǐng)鑲的寬邊上繡著通紅的太陽和圍繞太陽飛翔的五色神鳥,和曦國大廟的梁柱上的圖案一模一樣,一定是太子妃帶來的衣服。腰帶上懸的那塊沒見過的赤玉螭龍佩大概也是太子妃給掛上的。云泉公主的嫁妝我心里大概有數(shù),其中玉器不少,可能她不會心疼昨天晚上摔壞的那些吧?
我睜開眼睛,在昏暗中皺了皺眉頭,怎么老是在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我還真是心寬如海。
既然入不了靜不能運(yùn)功,不睡白不睡。我伸直腿重新躺下來,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不讓布料粘在傷口上。許多天的乏累大概是還沒解透,沒躺多久,我就沉入了黑甜的夢鄉(xiāng)。
牢里天光比外面稀缺,我睜眼時候以為天還沒亮,可是剛小心翼翼地伸了個懶腰,帶我去受審的人就來了。我跟著兩個鵟英衛(wèi)走出囚室,走廊兩邊的牢門縫隙里立即射出了一道道能從我身上刮下肉來的嫉恨目光。我不怪她們嫉恨,昨天那碗飯本來想趕緊扒完,可是太子跑來說了半天有的沒的,弄得燉蘿卜的肉湯香味飄得到處都是。
一出監(jiān)牢大門,清新的空氣含著淡淡陽光迎面撲來。我轉(zhuǎn)眼四望,只見滿園鮮綠,才一天工夫,為太子大婚裝飾的假花都已摘得干干凈凈。后宮景致我本也看膩了,到牢房關(guān)上一關(guān)才重新覺得處處美麗。
可是這兩個鵟英衛(wèi)沒有把我?guī)魏文軐徣说牡胤?,反而越走越僻靜。我忍不住問:“兩位兄弟不常來后宮,不是走錯路了吧?”
“少廢話!”
這句訓(xùn)斥讓我老實(shí)了片刻。其實(shí)本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我成天在這里巡邏,后宮花園里有幾口井幾處假山幾個樹叢都了如指掌。想找個無人之處把我收拾了可不那么容易??墒亲吡艘魂?,我還是嘆了口氣,忍不住繼續(xù)跟他們嘮叨著:“兩位真沒弄錯?再走可就要到夾道上了!難道我是去花窖里受審么?要是走錯了,現(xiàn)在趕緊繞回去還不晚,等過了前面那座橋,你們初來乍到的,可不那么容易找回去了?!?p> 一個鵟英衛(wèi)鼻子哼了一下?!半y怪我們統(tǒng)領(lǐng)說你煩!”
我翻了個白眼,不做聲了。這兩個人還真是把我領(lǐng)到了花窖。
一接觸到花窖里濕熱的空氣,我一直小心躲避著的傷口立即刺癢起來。他們徑直往里走去,我邊跟他們走,邊不動聲色地留意著四周,尋找著趁手的用具和逃生的道路,好防備這兩個人突然變臉。不想在花窖最深處,重重花架背后竟然有一張擺著文房四寶的書案,一個身穿花匠短衣的年輕人起身回過頭來,向我低頭施禮?!靶∪艘娺^姑娘?!?p> 當(dāng)上這個統(tǒng)領(lǐng)就多了幾分架子,這些年已經(jīng)不太習(xí)慣被人叫“姑娘”。不過想到身上沒穿盔甲也沒掛腰牌,他自然不知道我是誰,我就沒有反駁。再說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平日里侍衛(wèi)和花匠都是各忙各的,互相無話。
我迅速掃了他一眼,身上沒掛腰牌,舉止像是個讀書人樣子,想叫他先生,他年紀(jì)太??;想叫他公子,他又是短衣打扮。糾結(jié)半天,我只好悶聲還了一禮。
他絲毫沒有介意,只是抬頭對押我來的兩個侍衛(wèi)說:“在下奉命要為這位姑娘醫(yī)治,還請二位暫且回避。”那兩個人一言不發(fā)地退了出去,我卻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著這個年輕人的臉。
他看出了我神情的異樣,微微一笑,示意我在旁邊一張竹椅上躺下。
“在下要驗(yàn)看傷情,還請姑娘寬心。得罪!得罪!”他又鄭重其事地朝我拱了拱手。
用這么麻煩?!他禮數(shù)多得我不耐煩,就自己一把撩起了上衣?!跋壬幢闶??!奔热欢t(yī)術(shù)有學(xué)問,且叫他一聲先生吧。
昨天早上發(fā)現(xiàn)時候,紅腫潰破的地方只有杯口大,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碗口大了,還起了一些水泡。這年輕人的眉間立即出現(xiàn)了一道縱紋。我頓時可憐起這花匠大夫來,那傷處我自己瞥一眼都嫌惡心,他卻還得使勁盯著?!暗米?!得罪!”他又說了一句,瘦長白皙的手指落在了我肚皮上。被碰到的地方一疼,我下意識地一躍而起,抓住他手腕一下把他胳膊擰在背后。
“姑娘原諒!小人不是有意的,只想看看傷情!”
“抱歉!抱歉!先生原諒!”我突然想起這是在治傷,趕緊松開手,連連賠罪。他疼得扭歪著臉,小心翼翼地活動著肩膀,看我的眼神里也多了幾分狐疑和驚恐。
“對不??!對不?。∥沂莻€粗莽之人,一時失手,還請先生原諒!”我重新躺回去,掀開衣服。
“姑娘好力氣?!彼麌@了口氣,重新坐過來查看傷口。剛低下頭,他就一下子變了臉色,說:“不好!剛才那一下把水泡弄破了,泡漿流到哪里就擴(kuò)散到哪里!姑娘千萬別動,在下這就配點(diǎn)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