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盟文書簽訂后,接下來夏朝給北邊而來的朋友安排的是游玩西湖的活動。隨諸葛秋而來的金人,在夏朝皇帝面前,個個都是趾高氣昂,但在西湖游玩時,看漢人的閣樓亭榭、畫舫妓寨如此精致細(xì)膩,漢人女子的舞蹈和琴調(diào)也比他們的婉約纏綿許多,這個時候,內(nèi)心卻有一份自卑和仰慕。
在出發(fā)之前,諸葛秋在秦木會的耳邊輕聲說了一番。秦木會微微一怔,道:“使節(jié)大人真要去見那個反賊?”諸葛秋點點頭。秦木會招來監(jiān)察御史萬俟卨,叫他帶諸葛秋去長興島牢獄,一再囑咐萬俟卨,要確保使者大人的安全。
長興島牢獄在臨安城的東面長興島上,原來是一片荒蕪的小島,自臨安成為夏朝的行在以來,皇帝的天意,就在與金和戰(zhàn)上搖擺不定,朝令夕改,也是常有的事。秦不會曾因和皇帝旨意相左,在長興島牢獄關(guān)了六個月,漸漸的,長興島牢獄,便成了大夏最高等級的監(jiān)獄,關(guān)押得大多是三品以上的犯事的大員,也關(guān)押一些重要的犯人,譬如張名楓,就關(guān)押在其中。
秋日午后陰沉的天空,盡是灰白的云霧,此種天氣,多少叫人壓抑,到了通海的灣口,湖面更顯陰沉,諸葛秋知道,此趟行走,不是一個美好的旅程。
二十前前,夏朝舊都汴梁富庶繁華,國泰民安,汴梁街道里,有各種膚色,操各種語調(diào)的番外人士,泱泱大夏,有天下中心,八方來朝之感。汴梁西郊的豫西書院,是與岳麓、白鹿洞、應(yīng)天、嵩陽四大書院齊名的書院。彼時,書院最負(fù)才名的兩人便是張名楓和諸葛秋。
諸葛秋記得,也是時下季節(jié),他和張名楓爬上書院后面的豫山,俯瞰山巒和大地,有恰似同學(xué)少年,指點江山激揚(yáng)文字之感。
“名楓,逢此太平盛世,我等書生該以各種方式報效朝廷?”
張名楓望著遠(yuǎn)處層林盡染的山巒:“呵,諸葛兄,太平盛世,大抵是沒有戰(zhàn)亂年代的豪情悲壯人生的。名楓才疏學(xué)淺,無甚大的志向,待學(xué)業(yè)完成,便繼承祖業(yè),做個小地主,逍遙快活一生?!?p> “呵,名楓此言大謬,先賢范希文曾云,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名楓是書院才子,而書院的才子都是以入仕為天下先憂而榮。你卻想著去做一個小地主,去先樂,怕不是肺腑之言吧?!?p> 張名楓笑道:“太平盛世,書生無用啊?!?p> 諸葛秋雖年未弱冠,卻看得高遠(yuǎn):“太平盛世自然沒錯,但我總覺得,這盛世景象之下,暗含危機(jī),如今遼朝契丹,雖在自行衰落,但生活在白山黑水間的生女真正在崛起,據(jù)說他們的首領(lǐng)完顏阿骨打已統(tǒng)一女真各部,正在反抗遼人的統(tǒng)治。馬背上的民族崛起,通常是用野蠻的征戰(zhàn)和殺戮來征服天下。我朝雖富庶繁盛,然后久未戰(zhàn)爭,上至朝廷,下至民間,都有一股怕死的情緒在發(fā)展壯大,若女真他日來侵犯我朝,怕將有滅頂之災(zāi)。所以我等書生,就該居安思危,入仕做官,革除朝野的享樂怕死之風(fēng),以固我朝社稷根基,保我族同胞世世安寧...”
下午時分,空中的云層增厚,黑黑得烏云壓著大地,一場猛烈的秋雨就要降落下來,諸葛秋佇立在去長興島的船頭。
萬俟卨一臉陷媚:“大人,船頭風(fēng)大,進(jìn)艙里憩息吧。”
諸葛秋望著波濤翻滾的江面,道:“這點風(fēng)雨算什么...”
“呃,下屬忘了,大人是見慣大風(fēng)大浪的人。大人,可否...”萬俟卨看了看諸葛秋,繼續(xù)道:“可否在金主面前,替小的...小的美言幾句,屬下愿意盡忠金上,為金國效勞...嘿嘿...”
諸葛秋一怔,然后道:“萬俟大人,這...這是要叛你朝?”
“大人,我是鮮卑人氏,這朝本就不是我族之朝,就無叛與不盼之說,再說識時務(wù)者為俊杰。”萬俟卨嘿嘿一笑,又道:“如今這夏朝,雖和貴朝有了和盟,可攤上這樣的皇帝,究竟還能存立多久,實在不好說,這人總得留著后路的,也不是留后路,只要大人引薦,我萬俟卨誓死效忠金主,嘿嘿....”
“萬俟大人,真俊杰也。好,我會竭力引薦的?!敝T葛秋拍了拍萬俟卨的肩膀,心里卻是罵道“這狗日的,不是我族,其心必異,真是他娘的一點都沒有錯”。
萬俟卨又道:“大人為何要見行刺您的人?”
“他是我的同窗摯友!”
萬俟卨大驚失色:“大人,是...是漢人?”
諸葛秋看著萬俟卨驚駭?shù)臉幼?,哈哈大笑:“萬俟大人,不必?fù)?dān)心,鳳選良木而棲,人擇明主而俸,你我是一路人...”
“呃,一路人,人擇明主...而俸,甚好甚好...大人?!?p> 長興島牢獄戒備森嚴(yán),凄厲的喊叫,不絕于耳,仿若人間地獄。諸葛秋面色凝重,步子快了起來,擔(dān)心張名楓也遭受了這皮肉之苦。萬俟卨則大聲訓(xùn)斥獄卒,命停止拷打犯人。
牢房的門一層一層打開,鋪滿稻草的牢房角落,一個頭發(fā)凌亂披在頭上的黑衣人,靠墻而蹲,臉上依稀可見被抽的血痕,眼神犀利而又鄙夷地看著從門外走進(jìn)的諸葛秋等人。
萬俟卨命令著獄卒:“快...快給...這位先生解開腳拷?!豹z卒慌忙上前,給張名楓解開腳拷,隨行而來的獄卒將一個矮腳方桌方在牢房之中,擺了兩個木凳,又將一盤好酒菜擺放在桌上,然后退了出去。
萬俟卨討好地笑道:“大人,和這位先生飲酒暢談吧,屬下在外恭候,有需要,你隨時吩咐?!比缓笸肆顺鋈?。
諸葛秋面對張名楓坐下,將兩個酒杯斟滿酒,然后道:“名楓,過來,喝酒?!睆埫麠鞑⑽蠢聿?,而是冷冷地看著諸葛秋。
諸葛秋自行干了一杯:“名楓,你我闊別二十載,不想相遇于你要刺殺我。這是人生的諷刺,好像也是冥冥注定。我知道,你心底瞧不起我,恨不能殺我食我而后快。理解...理解...”
諸葛秋吃了箸菜,又將自己的酒杯倒?jié)M酒,一飲而盡:“你的事,我經(jīng)多方打聽,也是了解一二的。還記得當(dāng)初我們在豫山上的談話么。后來的事情走向,我的判斷是對的。你的遭遇,是萬千同胞的遭遇。怪誰?怪皇帝?也可以怪,更主要的還是怪朝政和社會的風(fēng)氣,文臣愛財又怕死,武將怕死又愛財,朝廷上下,遇外敵,不是想著去抵抗,而是總想用錢去求和,還說甚么,戰(zhàn)爭不符合兩個王朝的利益,唯有安寧和平,才是兩個王朝的共同出路。真他娘的扯淡,金人追逐的是利益,他們看到夏朝的懦弱和混蛋,能要了夏朝的一切,憑什么不要?”
諸葛秋飲了三杯酒后,有些微醉,也不理會張名楓對自己的神色,繼續(xù)說道:“名楓,你可以蔑視我,但你得理解我。我并未做女真人的走狗,殘害我族同胞。自金犯夏始,我便跟隨李綱大人四處征戰(zhàn),翼山一戰(zhàn),我部全軍覆沒,我漢男兒沒有一個投降,這些人,都是民族脊梁和英雄。金人在打掃戰(zhàn)場時,從血流成河的尸堆里,將我拔了出來,我對金人是吐血大罵。金兵要砍我頭之際,他們的皇帝路過,將我?guī)У剿臓I帳,我仍是破口大罵金人的殘暴和無德?!?p> 諸葛秋看了看張名楓,繼續(xù)說道:“名楓,夏朝皇帝雖懦弱,但他娘的還是氣量小之人,莫說罵他們,稍微有不敬言語,怕都要割了頭去。但金人的皇帝完顏晟,不但沒殺我,卻以禮相待。就這氣量,我覺得這皇帝,就比夏朝的慫貨皇帝強(qiáng),于是我做了他的幕僚,嘿嘿,也就是你口中的金人走狗!”
“我雖身在金朝,但心卻在故土。這些年來,為金指定漢制,就是想要金人學(xué)會仁愛,不再征戰(zhàn)殺戮,也可免我族同胞殺身之禍。唉,多說無益,這功過好壞自有后人評說。名楓,我回去就叫皇帝放了你,兄弟也只能做到這點...”諸葛秋說完起身就走。
“諸葛兄....”
方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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