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娜卡屈起手指，在帶有契約的羊皮紙上敲擊著，“這真是一份容易惹人發(fā)笑的契約，而且還出自一位騎士身上。狡猾和貪婪的人會為了自己的利益出賣靈魂，只要能得到拿在手里叮當響的金幣，那么就不會在乎是不是要去殺人、更不會在乎殺的人是不是無辜的了。但是，再怎么貪婪、無恥的人，也不會和別人簽訂這種和賣身差不多的契約，只為賺一點錢而且拼命。埃德加先生，到底是你太蠢，還是因為你太過高尚和耿直，才會愿意和別人簽訂這種他讓你干什么、你就得去干什么的契約呢？”
露露娜卡說到這，搖了搖頭，“不對，應該說，這種所謂的高尚，和蠢有什么區(qū)別呢？損人不利己，只有靠一份賣身契壓榨你的那個人獲利了。這讓我很是懷疑，是你真的太愚蠢，還是這種契約，是你被逼簽下的——就像是剛才和我簽下契約一樣的情況?！?p> 帕丁無法回答，他現(xiàn)在是無法動彈，也無法開口的狀態(tài)，就連掙扎都做不到。
“不過沒關(guān)系，今天開始，你就不需要再違心去做任何事情了?！甭堵赌瓤▽⑵跫s展開，正面朝上對著天空，“去殺害一個可憐且無辜的女孩、去保護一個帶有秘密的私生子……這些事情只是你腳上的枷鎖，該把它們解開了。值得慶幸的是，這份糟糕的賣身契有很多漏洞，稍微花一點功夫，就能制造出更多的漏洞，好讓我能更方便修改。”
露露娜卡繼續(xù)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語言，聲音就好像在空無一人的教堂中回響起的鈴鐺聲，空靈縹緲。羊皮紙上那熒光的綠色文字，有一些開始扭曲，然后變成了另一個模樣；有一些空白的地方，滲出來了新的文字，在契約上找到了位置，接上了原文。
奧爾加和帕丁一樣，只知道這是一種失落的語言，但是完全聽不懂；羅繆歐娜心神不定，聽到這清脆好聽的聲音，恍惚中覺得自己就好像回到了君王堡，回到了那個自己悶悶不樂、只能靠樂器來緩解心情的日子；至于朱利葉斯，躲在了邊上的樹木后面，把露露娜卡那怪異的聲音當作了咒語，但是好奇心又讓他探出來頭想看個究竟。
帕丁還是沒有聽明白露露娜卡在說什么，但是這回他能感覺得到，露露娜卡大概在說什么和做什么。被露露娜卡握在手里的那份契約，并不僅僅是一份普通的書面契約，和露露娜卡那份履行得非?？斓钠跫s一樣，是帶有魔力、且印在了帕丁的精神世界中的?，F(xiàn)在這份契約被露露娜卡從帕丁的大腦中抽了出來，被她開始動手腳。他作為被抽取契約的那個人，自然是能感受得到的。
現(xiàn)在，這份同樣讓他沒有選擇的權(quán)利的契約，在露露娜卡的手里，漸漸被改得面目全非。帕丁從契約的變化上能感覺到了露露娜卡到底在說什么。
露露娜卡那無人能聽得懂的失落語言、如同鈴鐺般的聲音停下來后，她停頓了一下，然后用所有人都聽得懂的通用語言說出了后面的話。
“羅繆歐娜·穆來寧已死?！?p> “你要求我保護的人已死?！?p> “契約完成，你我不再彼此拖欠?！?p> “執(zhí)行下一份契約?！?p> 在露露娜卡手上的契約的末端，在那無法辨認出來的署名的上面，增添了兩行字。這新添加上去的內(nèi)容，毫無疑問就是露露娜卡所說的話。
露露娜卡這幾句話說出來，帕丁身體一震，不知道是因為前一句話而有所反應，認為羅繆歐娜已死；還是因為后面那句話，確認了萊歐確實是死得不能再死了，沒有半點僥幸可言。
他沒有相信露露娜卡的話。萊歐就在他眼前被奧爾加投擲的匕首給刺中，倒在了地上，他已經(jīng)完全感覺不到萊歐的氣息。而羅繆歐娜，她的氣息雖然很微弱，但是并沒有熄滅，更沒有到風中殘燭的程度，只是如同小燭火一般，沒有多少光亮，但是被奧爾加保護得很好，還遠不到被風吹滅的時候。
雖然被束縛了起來，但是他還能感覺得到在場還活著的人的氣息。在這血腥味濃重的殺戮場，在開始散發(fā)腐臭氣息的森林中，活人的氣息是何等的明顯。奧爾加年邁但仍然強勁的氣勢，羅繆歐娜帶著驚懼和痛苦的吐息，還有那個村莊少年朱利葉斯的動靜……
唯有那露露娜卡的氣息，他是完全無法感覺到的，只能靠著她的聲音來辨明位置。
他并不相信露露娜卡的話，但是露露娜卡的話讓他產(chǎn)生了反應。那份帶有魔力、實際上已經(jīng)寫進了他的精神中的契約，不僅僅在露露娜卡手上有了變化，在他的精神中也出現(xiàn)了相同的變化。露露娜卡的話被寫在了契約上，帕丁這邊也能感覺得到。
露露娜卡的謊言，變成了帕丁的謊言——而且是真假混雜的謊言。
萊歐確實已死，但是羅繆歐娜還活得好好的。不該死的人死了，該死的人還活著，但是露露娜卡的謊言卻被這份帶有魔力的契約認同了，將內(nèi)容寫了下來，成為了帕丁完成了任務的證明。這本不該是如此兒戲的契約才對，但是露露娜卡將一份秘密且嚴肅的契約，當作玩具一樣，改得面目全非，而且無法讓人看得出修改過的痕跡。
“太過貪婪可不是什么好事，而且是這種完全不知收斂的契約?！甭堵赌瓤ㄕf道，“寫這份契約的人，是不是有對埃德加先生你說，這是最后一次讓你做這種不光彩不名譽的事情呢？很遺憾，那是騙你的，這契約里多的是漏洞，可以讓你繼續(xù)當契約受益人的刀子，而且還有不少地方能繼續(xù)增添你不能拒絕的條項……如此不公平的契約，你簽下來的時候就沒有一點點別的想法嗎？慷慨的埃德加先生？”
露露娜卡感到很好笑地搖了搖頭，“你當然有想法，但是根本無法拒絕，也許是因為違反契約的懲罰很重，也許是因為你有別的隱情。不過現(xiàn)在我對你曾經(jīng)有過什么故事并不感興趣，這種貪婪得讓人發(fā)笑的東西，我已經(jīng)好久沒有碰到過了，新鮮感又回來了，就忍不住想做點什么。就算離君王堡有幾百里遠，我似乎也能聞得到寫這個的人身上的臭味。那到底是法師的魔力臭味呢，還是商人的銅臭味呢？有點難以辨別，因為都是同樣的貪婪啊?！?p> “至于要做點什么嘛……其實已經(jīng)做了。讓你從看不到盡頭的、被逼迫和被壓榨的生活中解放出來，來為我做一陣子的短期工，你覺得如何呢，埃德加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