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這邊走?!币放訐Q了個方向,往更深處走去。
今日的清音閣似乎很熱鬧,一樓幾乎沒什么人,臺上樂曲和舞娘相對于玉幼清上次瞧見的更為放得開些,她從里頭直接上到三樓,倒是瞧不見二樓的情形,直到轉出來到三樓廊上時,隔著透明琉璃才瞧見,二樓似乎是有人在開席宴請賓客,各家護衛(wèi)表情嚴肅的立在二樓雅閣外,清音閣內明文規(guī)定不準攜帶武器,這些護衛(wèi)便如此干瞧著,聽著里頭鶯歌燕語,偶爾還傳出一兩句低低呻吟,玉幼清登登登跑到中間,表情猥瑣的順著不斷飄蕩的薄紗往里瞟。
引路女子正立在燕回的雅閣前,一回頭卻瞧見玉幼清竟然都趴在了地面中央,她聯(lián)想到二樓的宴席,心中頓時了然,收回微張的嘴巴,正正神色,好涵養(yǎng)的走到玉幼清身邊,微笑著矮身作請姿,“玉小姐這邊請。”
被誤會的玉幼清單純的猥瑣著,也不尷尬,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塵,一臉蕩漾的進到燕回的雅閣內。
燕回還是那個沉穩(wěn)溫和模樣,見到玉幼清進來,眉眼笑得如月彎彎,玉幼清卻即刻斂了笑意,燕回這笑意里有些她瞧不出的東西,她嗅到這雅閣內淡淡酒氣,桌案上卻是幾碟精致小點和一壺雨前龍井,茶香裊裊繞室,旁人或許察覺不出,她玉幼清卻能清晰的分辨出這淡淡酒氣并非從外頭飄進來的。
玉幼清在燕回對面坐了,抬手將宣窗推開,看住燕回。
雖說夏日炎熱,這清音閣里其實涼爽得很,楚云起也真是大手筆,每間雅閣都安置了冰,外頭走廊里也是五步擺了一盆,不過羊毛出在羊身上,他賺的也都是這些冤大頭的黑心錢,玉幼清這窗一開,外頭熱氣剎那間涌進來,扼得人呼吸亦有些急促。
燕回被玉幼清看得發(fā)怵,不知是心中有鬼還是他寵著她,窗便這么大開著也未曾有言,他避開她的目光,將桌上一個盒子往前推了推,“想必那馭獸笛已壞了,送你的。”
玉幼清將目光移到面前的盒子上,還是普通的黑色木盒,她輕輕打開,目光一緊,這個馭獸笛與那畫中的幾乎一模一樣,只是多了一個小小的玉墜,那玉墜材質上乘,色澤純白,其中一絲絲的紅如血絲一般,她輕輕捻起細繩,小小玉墜雕的竟是一只獠牙的模樣,本是兇狠的,玉幼清卻覺出些可愛來,淺淺笑意不自覺的透出來,燕回這么個呆子,送姑娘的玉墜竟然雕琢成獠牙不過這獠牙上頭的雕花倒是真得平添了一分柔和,她愛不釋手的來回擺弄著這只獠牙,手觸到平平的底部,似乎是個字,她湊近了去看,背脊猛地一僵,她也算是見過大風浪反應快的,微微一笑抬起頭來,“這……是你自己雕的?”
燕回笑得靦腆,“草原兒郎常將猛獸獠牙作裝飾佩戴在身上,可以保平安的。我想著你是個姑娘家,就用玉雕了一個,算是取了個寓意。”
“這馭獸笛可以掛在腰間。”燕回站起身來,露出自己腰間的馭獸笛,“我已向皇上遞了奏折,奏請回草原?!?p> “哦?!庇裼浊妩c點頭,心不在焉的拿起茶杯喝茶。
“如今已六月了,等皇上奏折批下來,我回到草原應是七月。那時候的草原青草能有半人高,風過時,一浪一浪的綠色里一群的牛羊,我常和大哥并肩躺在草地里,看那浩大的天地,能聽見老鷹的長鳴,馬兒的長嘶。晚上圍著篝火堆坐下來,喝酒吃肉摔跤,那些日子,比蝸居在這四方院墻里,可快意多了?!毖嗷靥咸喜唤^的講起呼隴草原,晶亮的眸子里是難收的向往和驕傲,卻也夾雜了一絲的落寞。
玉幼清轉頭看向窗外,能回到草原,若不是草原王室出了什么天大的事,皇上絕不會批準的,這個骨子里原該瀟灑快意一生的男人,這次回去,恐怕也不能再和大哥并肩看天地了罷,那個本屬于他的位置,他終要拔劍,終要把自己逼成自己最厭棄的人??伞s她出來,又為何要與她說這些?
這述京千古不變的風霜,會將草原染得千瘡百孔。
“燕回?!庇裼浊鍝嶂惭赖撞磕莻€字,“草原真的有那么好?”面對他,她一如既往的扮作一個給他希望的傻白甜小丫頭,這樣的男子,她不忍看他因著這個爾虞我詐的世界而改變自己。
果然,燕回臉上笑意更濃,他走到雅閣正中,慢慢的描述著草原的一點一滴,玉幼清安靜的看著他,聽著他的話,這個小小的雅閣,似乎便成了他的草原,風兒攜著熱浪,四面八方的吹來,如一場夢,一場總是蜷縮在角落里的夢,在倦意深濃的時候被拉出來,幻化成他眼底的光影流轉。
和著簾外的絲竹聲,他的語聲忽然多了一絲悵惋,他停住他的滔滔不絕,含著一抹淡而空的笑坐回桌邊,對著雙手捧著臉,笑容向往的玉幼清問道:“玉姑娘,你可愿隨我去草原?”
什么?玉幼清愣了一愣,見他的目光落在她腰間的馭獸笛上,那個字……
他一直在說草原的好,一直沒有言明,那這句話到底意味著什么?
玉幼清眨眨眼,決定裝傻,“如果有機會,我一定去草原看看。”
燕回皺眉,似乎有些著急,“玉姑娘,我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只要你愿意跟我走,絕無后顧之憂!”他頓了頓,覺著自己話里似乎讓她誤會了什么,又忙解釋,“到了草原,玉姑娘若是想要留下,燕回便予你一方庇護,若玉姑娘想要離開,燕回絕不會攔!”
“燕回,”玉幼清思忖著該如何拿捏分寸,“我想你可能誤會……”
“喲!”忽然一聲喝打斷了玉幼清的話。
有人不顧清音閣侍婢的阻攔,強行掀簾而入。玉幼清皺著眉頭揮揮手,示意那侍婢下去,才瞇眼盯住面前那個醉醺醺的男人,她認識這個男人,那日獵場內,參與獵奴游戲中的一個。
“瞧瞧這是誰啊?這不是燕回世子和……啊呀,我們的大齊第一淑女啊,哈哈哈,這回可有好戲看了,兄弟們!”那男人撩起簾子探頭出去。
玉幼清嫌惡的皺起眉頭,站起身想要走,燕回立刻上去替她擋住那醉醺醺想要上來攔的男人,她走向簾子另一側,冷不防又有一個人掀簾而入,面上玩笑的神色在瞧見玉幼清時微微一愣,隨即放下簾子,隔著紗簾,她似乎瞧見他在擋后面的人。
杭奡。
玉幼清往后退了幾步,看來人都來齊了,原來二樓是被這些公子哥包了場,算她今日倒霉,竟然就這么撞在了槍口上。
不!是這些公子哥倒了八輩子的血霉,撞在了她玉幼清的槍口上!
她勾起一抹瘆人的笑意,殺氣騰騰的一把撩開面前的紗簾,紗簾高高飛起,紗簾后她玲瓏身姿裊裊婷婷邁步而來,抬到半空的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圈,最后停到最后頭一個人身上,準備好的霸氣的話沒出口,她手一轉糊在自己臉上擋住,轉身預備灰溜溜貼著墻根逃跑。
“臭娘們你給我站??!”驀然一聲吼,玉幼清逃跑的腳步頓時停下,楚云起竟然在清音閣設宴!自己居然被他撞了個現(xiàn)行!這貨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叫她臭娘們!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深吸一口氣,轉身指著他,準備開罵。
“臭娘們,爺叫你干嘛來了!爺叫你給爺撐場子來了!你百般推脫萬般推辭,就是為了這個小兔崽子!?。∵@小白臉兒是誰?嗯?過來!來!讓爺好好瞧瞧!來!喲……這么遠遠的瞧著都細皮嫩肉的,嘿嘿嘿,來湊近來笑一個給爺好好瞧瞧。”
眾人多少有些醉意,卻也被這荒唐話惹得掩嘴偷笑。
玉幼清瞠目結舌的看著裝醉裝得得臉上兩坨粉紅的楚云起,瞬間接收到了他的意思,一個大蹦,叉腰怒罵:“楚云起你個臭不要臉的!說老娘勾搭小白臉?不是你說燕回不習慣二樓的鶯歌燕語,叫我到三樓招待他的!老娘不聽你的話?還不是你一句,老娘就把那不知死活的萬俟宗弄得家破人亡!你說說你有什么用!你怎么不撒泡尿好好照照你自己的模樣,到底誰花天酒地的胡來!男的都不放過啊你個死變態(tài)!皇上賜婚下來,老娘就該是你的正妻!老娘是大度,沒跟皇上揭發(fā)你在家里養(yǎng)了十二個小狐貍精,你倒好,一口一個十三房姨太太、小十三!你當老娘好欺負的是吧?”
眾人聽得膽戰(zhàn)心驚,萬俟宗的死和這兩人有關?這么大一個家族倒臺,其中利害,他們雖是紈绔,卻也知曉幾分。這玉慎兒有多大能耐?楚云起一句話,她就扳倒了萬俟世家?
楚云起半瞇的眼眸瞬間瞪得溜圓,一雙英氣逼人的眉毛微微挑起,呵,這小妮子從哪兒學來的罵街的本事,厲害啊。他一把推開身邊攙扶的人,一步三晃的往前走了幾步,“臭娘們你還敢頂嘴是不是?爺有十二個美嬌娘怎么了?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爺本來還高興家里娶了個淑女,呵!這哪是淑女啊,各位給瞧瞧,這是河東獅??!爺要退婚!退婚!”
“好??!楚云起你有本事在這說,你有本事上金殿去跟皇上說??!你以為老娘稀罕嫁給你啊!罵老娘河東獅,你個扶不上墻的軟東西!”
“你罵誰扶不上墻呢!你罵誰扶不上墻呢!你今天給爺說清楚咯!爺哪里扶不上墻了?爺哪里軟了?爺硬得很!”楚云起似被戳到了痛處,揮舞著拳頭沖上來,被杭奡一把攔住,猶自朝著空氣拳打腳踢。
玉幼清眼神往下瞟,嘴角勾起一抹蔑視的笑意,她無辜望天,“哦,你金屋里藏得那十二個美嬌娘告訴我的?!?p> “玉慎兒你個不要臉的臭娘們,不要以為爺不知道你私底下那些個齷齪的勾當!爺給你面子才不說出來!這是你逼爺?shù)?!玉慎兒就是個蕩婦!蕩婦!水性楊花!沒有人要的破鞋!”
“你說誰蕩婦呢?你說誰水性楊花呢?你說誰破鞋呢?楚云起你有種再說一遍!你大爺?shù)?!”玉幼清脫了腳上一只鞋就往楚云起頭上扔,鞋子一個弧度砸到了站得遠遠的鐵谷頭上,她扔了一只鞋還不解氣,見著雅閣里桌上擺著的茶杯,抓起來就往外沖。
眾人本懷揣著一顆不管他人家務事,偷笑看好戲的心,現(xiàn)在看兩人居然開始動真格的了,忙一邊分了幾個上去攔住勸架。
一時間這清音閣三樓雞飛狗跳……
樓頂上有人把瓦片蓋蓋好,捂著一顆顫抖的小心臟,問身邊人:“臣娘,你說這主子和夫人……是來真的嗎?”
臣娘好整以暇的躺在樓頂曬太陽,故作深沉的晃著腦袋說道:“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時假亦真?!?p> 老實人黎淵裝作聽懂的樣子,“哦?!?p> “哦什么哦?!背寄锍铚Y后腦勺就是一記,“火放了沒?”
好容易眾人將兩個情緒激動的人各自勸說到了兩個雅閣里。
這邊燕回倒了一杯茶推到玉幼清面前,好言相勸:“玉姑娘,陸小公子那是喝醉了,說出來的話不作數(shù)的,你別跟他計較?!?p> “酒后吐真言!”玉幼清大聲道,生怕隔壁的人聽不見。
本來還嚷嚷著沒醉的楚云起瞬間改了口,“對!爺醉得狠了!”
聽見這一句的玉幼清把牙齒咬得咯嘣響,她對著燕回微微一笑,看似好脾氣的端起面前茶杯,拍案而起!
杭奡忙擋在玉幼清面前,玉幼清又拎起茶壺,笑得溫婉燦爛,“我給他道歉去!”
杭奡看著她如此瘆人模樣,吞了口口水,當下不敢再攔,任憑玉幼清含笑攜帶“兇器”往隔壁行去。
簾子掀開,玉幼清拎著茶壺往茶杯里倒茶,她隔著衣袖端著那滿滿一杯滾燙的茶水,笑意盈盈對著楚云起柔柔開口:“陸小公子,小女子來給您……醒酒來了!”說著,一杯水正正潑出去,卻不是對著楚云起,而是正正對著正在一旁勸楚云起原諒他這個十三房姨太太的鐵谷。
鐵谷正眉開眼笑的說著男人應該雄風大振,驀然一杯滾燙的茶水撲面而來,一句“美嬌娘”的最后一個“娘”字化作一聲慘叫,玉幼清眉眼彎彎的輕輕“哎”了一聲,鐵谷怒氣蹭一下涌上來,眼看揮手對著玉幼清就是一巴掌。
楚云起正站起來,步子不穩(wěn),倒下時正正推開鐵谷高舉的右手,慣性太大他一時收手不及,一巴掌糊在了自己臉上。
沒等他緩過神來找茬,楚云起這一倒,雙手順勢抬起,竟一點不差的扶上了玉幼清胸前,玉幼清瞪大眼睛,一把揮開某人趁機吃她豆腐的咸豬手,一手一邊砸下茶杯和茶壺,恰好砸在后面梁肇辰和柴子坤腳背上,她記得這兩個人,當時一個唯唯諾諾膽小如鼠,一個盛氣凌人狗眼看人低!
驟然被砸,被茶杯砸到的梁肇辰倒還好,皺眉倒退了幾步,離開戰(zhàn)斗范圍,柴子坤就慘了,裝著滿滿一壺滾燙茶水的茶壺砸到他腳面上,茶水頓時四濺開來,大部分潑灑到他的褲子上,燙的他吱哇亂叫著捂著腳亂跳。
此時鐵谷反應過來,頂著霎時紅腫的半邊臉,一把拉住玉幼清,一雙陰鶩的眼睛里閃爍著陰沉沉的眸色,“楚云起你看好了,這種女人就是欠收拾。”
玉幼清被鐵谷鉗制住雙手,燕回和杭奡眼看情況不妙,趕緊上來拉,沒等兩人上來,玉幼清一腳已經(jīng)狠狠往鐵谷兩腿之間招呼了過去,“楚云起我踹死你!”
“?。 币宦晳K叫沖天而起。
玉幼清無辜的半捂住臉,指著鐵谷的后頭,誠懇而不忍的道歉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他沖上來要打你!”
一臉慘白的鐵谷艱難的半轉過身,確然瞧見被踹到膝蓋的楚云起也正搖搖晃晃倒下來,手里花瓶一松當頭砸下,他來不及躲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燕回和杭奡見狀,相互摟著彼此的肩膀,邊討論著天氣邊步子一轉轉到外頭攔護衛(wèi)去了。
里頭玉幼清和楚云起的大戰(zhàn)似乎還不肯結束,兩人嘴上不饒人,手上也不停。玉幼清一腳蹬在昏厥過去的鐵谷肚子上,抓起筷筒對著楚云起閉上眼就是一陣亂灑,好巧不巧根根如雨落在角落里的梁肇辰和柴子坤身上。楚云起見狀,醉得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下從身上不知何處掏出來幾支明晃晃的飛刀,軟綿綿的擲到玉幼清面前,玉幼清抓起飛刀又要一陣亂投,梁肇辰和柴子坤見狀,不管門口是不是被玉幼清擋住了,一溜煙沖了出去桃之夭夭,慌亂間玉幼清見縫插針的一人屁股上戳了一刀。
我讓你們追殺我!老娘算是報了那日的愁了!她恨恨想著,順手往鐵谷屁股上也戳了一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老娘戳的你們屁股開花!
幾位公子哥忽然狼狽奔逃,幾家護衛(wèi)不明所以,紛紛護上來,有心想問,這幾位卻都是好面子的,總不能說里頭兩夫妻打架被殃及了吧?總不能說自己上清音閣來尋樂子,反而被一個女人給打了吧?這個女人還是他們惹不起的女人,從開頭那幾句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話里,他們不得不忌憚。
屋漏偏逢連夜雨,樓底下忽然傳來各家小廝驚惶的通報聲和腳步聲,一路登登登上到三樓,看到各位爺?shù)木较?,一向混在各大貴族之間的小廝們不約而同的低垂著腦袋裝作沒看見,紛紛附耳到各家爺耳邊。
“爺,別院燒了。”
“公子,書閣走水了?!?p> “質子爺,小院兒著火了?!?p> 鐵谷家得小廝尋不見自家的爺,得了杭奡好心指路,帶著護衛(wèi)將鐵谷抬了回去。
……
雅閣內,玉幼清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什么損招,玩得真夠盡興,教這些人啞巴吃黃連!
冷不防楚云起忽然貼上來,將她堵在墻角,雙手雙腳一擋,一雙毫無醉意的眸子笑意昭然的盯住玉幼清,“你剛剛說爺什么?扶不上墻?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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