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腳步聲漸近,逡巡著。
楚云起只當沒聽見,自顧將地上錦褥揉成一團,往剛起的火里扔。
廟門口那群人中當先的一個,生著濃密的胡子,他把劍往腰間一插,抬手捂住鼻子,“喂!小子!你燒什么呢?這么大味道?!?p> 楚云起沒有回頭,他撥弄著很難燒著的錦褥,想著是不是可以把這廟點了,不怕它燒不著,想了半天,回道:“綠帽子!一股子騷味兒!”
“哈哈哈……”大胡子看著身邊眾人一笑,大步走到楚云起身邊,一掌拍在他左肩,拍的他一個趔趄,險些栽進火里,大胡子見他羸弱樣兒,遞給身后眾人一個安心眼色,抬手扶住楚云起,打量了他幾眼,道:“剛跑出去那娘們是你女人?你倆這天還沒亮的,在這破廟里做啥?”
楚云起抹一把臉,學著大胡子的口吻怪腔怪調(diào)的說道:“還能做啥?做咱們男人愛做的事兒唄!”
“哦?”大胡子看了看還在門邊站著的兄弟們,似乎卸下了防范,他又拍了一記楚云起的肩膀,“你這小子有趣,咱兄弟幾個趕了許久的山路,想在這破廟里休息片刻,介意不?”
這兩掌大力拍下來,楚云起自覺左肩里衣又有些濕潤,這穿的白衣,萬不能被看出來,他鐵青著臉往后一撤,毫不客氣拒絕,“心情不好,介意!非常介意!”
“喲,這是咋了?”
楚云起滿臉不悅的伸出腳將那錦褥又往火里踢了一踢,“讓那娘們給咬了,別擾小爺?shù)那屐o!”
“嘿!夠騷的啊?!贝蠛記]有被他的話激怒,看來也是迫切想要一間能遮風之處休憩,他一揮手,讓那些弟兄們都圍過來坐了,拿出干糧吃起來。
看楚云起見著這群人似乎有些害怕,一言不發(fā)、悶悶不樂蹲著縮在一邊,大胡子放心一笑,湊過去,滿臉蕩漾的挑眉道:“哎,兄弟,剛那娘們可說你是吃人的,看你這小身板……”他手伸過來不自覺的又要推楚云起,然而在楚云起肩膀前頭及時剎了車,訕訕笑著收回手,“不錯嘛!”
楚云起正想錯開,見他收手,順勢一動,往地上呸了一口口水,“我呸!”他目光殺人般盯著那錦褥,“事兒還沒成,就讓人給攪了。”
大胡子這會兒才似乎想起來方才楚云起的第一句話,他想了想,從包袱里拿出個餅遞給楚云起,旁邊一個人身子微動,似乎想要阻止,接著大胡子的眼色,又蹲了回去。
楚云起袖著手不接,大胡子用肩膀撞撞他,又往他面前遞了一遞,楚云起這才勉勉強強接了,大胡子趁機開口問道:“咋啦?我看那火里烤的可是好東西?!?p> 楚云起瞄他一眼,拿著餅又往旁邊縮了縮,不語。
“哎!咋又不說話了這,哎!小子!哎!”
楚云起扭著身子躲開,“你別碰我!”
大胡子看著楚云起忽然起的忸怩,莫名愣了會兒,“咋了這是?”
楚云起揚揚手里的餅,“這可是草原獨有的餅,我去過一次呼嚨草原,吃過一次,你們是呼嚨草原上的人。”
此話一出,各自分散休息的那些漢子們盡皆停下手上動作,齊刷刷將警惕的目光投向楚云起,楚云起還埋頭在別扭,聽著怎么忽然沒了聲兒,轉(zhuǎn)頭一看,嚇得跌倒在地,手中餅沒拿穩(wěn),落在地上,碎成了兩瓣。
果然是草原上來的,他不過是道出了他們的來處,這些人便如此警惕,看樣子并非普通人,他裝作害怕模樣,一動也不敢動,一雙眸子閃爍著四處亂轉(zhuǎn)。
一切似乎都靜止了,只能聽見山間回旋而來又轉(zhuǎn)不出去的風在低低的嚎,聽見廟中央那堆火光里的干草噼噼啪啪的響,聽見耳邊或粗或輕的呼吸聲,所有黑暗的角落里,雪狐衛(wèi)們暗暗將手移到腰間、背后,那里,有最鋒利的武器,還未出鞘,已低低輕吟。
大胡子似乎也未曾想到這個破廟里生的有些娘里娘氣的小子會認識草原上的餅,他從未初過草原,根本辨不出內(nèi)陸上的人們哪些是貴人,哪些是平民,不曉得華麗和質(zhì)樸的區(qū)別,也看不出一個人的氣度風華,他并不想讓人知道草原上有人來了內(nèi)陸,當先打破了這僵持的氣氛,他伸出手,楚云起立刻身子一動微微后撤。大胡子立刻放慢動作,張開手掌,緩緩向下?lián)炱鸬厣系娘灒仡^放在火上邊烤邊道:“我們不是什么呼嚨草原來的,我們是商人,這些是從別人手里買來的,哪里知道什么獨有不獨有,跟那些人買的時候,那些人還跟我吹,說是特別好吃,我聞者挺香,就買了挺多,現(xiàn)在嚼著,也不怎么樣嘛,是不是兄弟們?”他一個眼色遞出去,自然是要那些人別太繃著。
眾人紛紛卸下一股子力,扯出笑來點頭附和,楚云起略一思索,將擋在火堆前的大胡子推開,“走走走,莫擋著我燒東西。”
“你還沒說呢,這到底是個啥東西?”
“騷男人的講究東西!”楚云起隨口一答,東西是講究東西,男人騷不騷,他不知道,但若是敢跟他搶女人,打架打不過,論吵架,反正他無賴形象名滿天下,還怕撒不開?
大胡子嗅到了一股子酸味兒,他湊近來,“你那娘們,跟人跑啦?啥情況?”
“就她那德行?誰敢要她?”楚云起臉色不好的扯過大胡子手里的餅咬了一口,口齒不清的說道:“那是她白日做夢,也不回家照照鏡子?!彼浇俏⑽⒁还?,腦中是那半月里玉幼清千奇百怪的睡姿。
大胡子沒發(fā)覺他的笑意,被勾得心底癢,“哎呀,你這話說得不清不楚的,我是啥也沒聽出來!”
楚云起心中竊喜,果然除了衛(wèi)尋,男人對這種事也都是八卦的。他哭喪個臉,指著火里嗞嗞作響的錦褥咬著牙,“瞧見這騷褥子沒有,聽沒聽過齊朝丞相?”
他容色不改的瞟一眼大胡子,那大漢嘴角一抽,順勢干笑了兩聲,“知、知道!”見他看過來,楚云起忙收回目光,“這錦褥……是衛(wèi)家那小相爺?shù)???p> “可不是!”楚云起一拍大腿,將那漢字嚇得不輕,“也不知道那種大富大貴的人跑到這鄉(xiāng)間僻壤的地兒來干嘛,那小娘子昨夜一看見衛(wèi)相,腿都扒不開來?!背破鹈樒?,“也不知道我哪點比那細皮嫩肉的差。這不是,一大早發(fā)現(xiàn)衛(wèi)相不見了,著急的要去找?!?p> 大胡子扯著笑哼哼兩聲算做了回應,是,你這俊俏模樣,一點不比衛(wèi)尋差。
楚云起又搔搔頭皮,道:“這兒離述京可不算近,也沒聽朝中有什么大的動向啊。倒是聽說皇帝已經(jīng)批準燕家世子回草原來,這草原八部向來表面和平,暗地里互相都在較勁,也不知道燕家世子是不是回去救火的,?。 彼慌哪X袋,扯著大胡子拼命搖晃,眼角覷著他變青的臉色,乘勝追擊道:“你說衛(wèi)相這次出現(xiàn)在這里,莫不是與草原有什么聯(lián)系?這兩頭有什么秘密?我是不是很聰明?居然連這也能想到,不出仕真的是浪費了?!闭f著,真像那么回事兒的搖著頭嘆氣。
大胡子被楚云起搖得腦子都亂了,若不是看這小子傻頭傻腦,他早動了的殺心怎么會留這小子到現(xiàn)在,只是也不能讓這小子到處去亂說才是。
打定主意,大胡子挪了挪靠近楚云起,“這話可不敢亂說?!?p> “為什么?”楚云起一副滿不在乎模樣,似乎此刻已經(jīng)平步青云,高高在上了。
“你傻呀,你若這么說出去了,不都只大盤你女人跟別的男人跑了?”
楚云起頓時如一只漏了氣的皮球一般頹喪耷拉下頭,“也對,這就跟皇帝后宮失火一樣,天下治理得再好,還是要被人當作笑柄,不能說不能說。”
黑暗中,有人輕輕一聲嘆息。
“對對對,不能說?!贝蠛有牟辉谘傻男π?。
這日之后,衛(wèi)尋不在京城,草原的人出現(xiàn)在內(nèi)陸的事情開始傳的沸沸揚揚。那執(zhí)劍的大胡子知道的時候氣得眼睛都紅了,恨當時一時惻隱,怕鬧出動靜,沒殺了破廟里那個小子,留下隱患。時下事情傳了出去,那些人多少都有了防備。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動了殺心,那么死的,可能就是他了。
楚云起其實并沒有想太多,他只是覺著,這些事傳出去,可以將注意力都暫時轉(zhuǎn)移到衛(wèi)尋和燕回那處,沒人會注意一個整天游手好閑的陸小公子為什么沒去三營“上班”,人家忙著進賭場、喝花酒,只要述京時不時傳出些關于他的荒唐事,就足以證明他一直在述京,根本沒有離開過。即便事后有人懷疑,那已經(jīng)是事后來。那時候,他早就回述京了。
在破廟套了話后的第二天,不多一分不少一分,臣娘蹦蹦跳跳看似悠閑的跟上了楚云起大部隊的步伐。
第一件事兒,她跑到蘇先生那處繞了一圈兒,幾個鬼臉做完就跑。
楚云起正睡在枝葉繁茂的樹上,嘴里叼了根草兒。臣娘跑了一圈沒看見他,正轉(zhuǎn)著腦筋思忖,這么一個小樹林,他能在哪兒?頭頂忽然嘩啦啦落了一大片樹葉,她抬頭,幾束透過樹葉的陽光灑在她臉上,她瞇著眼抬手去擋,看著樹葉間蕩下來的一只腳,微微一笑,一旋身飛了上去。
蘇先生路過蒙枘身側,看看筆墨間紙上落下的一個窈窕身影,“難為你還隨身帶著筆墨?!?p> 蒙枘把紙一收,和衣繼續(xù)睡覺。
蘇先生似乎早已習慣了這樣的對待,他溫和的目光里含著笑,看向不遠處那棵樹。掩映在枝葉里的光芒努力的尋找著突破口,希望能夠到達未知的地方,縱然只是黃土地。是了,希望。他面帶微笑的看著從樹上跳下向他走來的楚云起,心中已準備好了該如何來應付他接下來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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