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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色長歌

第八十九章 頹

玉色長歌 沈陸 4920 2018-07-30 22:53:38

  衛(wèi)尋撇撇嘴,心底里漸起躁意,若是能用大祟,驅車穩(wěn)、快,也不必這般如老牛。

  玉幼清自受傷毒起后,一直昏昏沉沉睡意綿綿,卻也不是什么好覺,腦中暈暈乎乎,睡也睡不安穩(wěn),渾身忽冷忽熱的。此刻馬車外吵鬧,她半瞇著眼輕輕哼出口氣,慢慢掀開馬車里為了她而單獨隔開的一間隔間的紗簾,爬到衛(wèi)尋身側,輕輕靠在他的肩頭。

  衛(wèi)尋不自覺的挪了挪,本是想給她挪個位置,卻覺出這種時候這樣的動作多少有些不妥,不動聲色又挪了挪屁股,思忖片刻,從里頭隔間拿了錦褥靠墊,在馬車另一側鋪好,將她安頓完畢,才坐回案邊,問,“怎么不睡了?”

  “睡不著。”玉幼清柔而緩的答,有氣無力的有一下沒一下敲著小桌上一個灰青雙耳琺瑯香球,球中裊裊香煙氣味香甜,混著衛(wèi)尋和她身上的一股子藥味,倒沖淡了不少的澀,可她偏偏不喜,抬手端了茶盞,一盞茶水澆熄了球中香,似是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她淡淡把茶盞放下,“怎么一路都不見燕回?”

  衛(wèi)尋動作也自然,單手拎了香球一耳,順著窗往外頭一扔,語氣平常,“他已先行一步?!?p>  外頭又是一陣驚呼,隨即引起了一陣喧鬧,不過一個普通香球,也能輕易激起一場混亂。車內兩人恍若未聞。

  玉幼清習慣性的單手按在耳邊,想要將頭發(fā)挽到而后,觸手卻是冰涼微刺,她愣了愣,隨即黯然垂下眼睫,慢吞吞扯起衛(wèi)尋衣袖上垂下的一角,繞了又繞。

  衛(wèi)尋低頭看她,輕嘆了口氣,兀自喃喃:“傻丫頭?!彼晳T性的去摸她的頭,觸到的卻不是柔軟細膩的長發(fā)。

  兩人都是一僵,他忙抽手,順勢蜷起手指,裝作替她調整背后靠墊,“別怕,我會……”

  他軟軟低沉話音未落,她扭頭避開,蹭過他的衣袖,帶落他本就微敞的衣領,露出一線精致鎖骨、大半肩頭肩線平直,她目光駐在他光潔左肩處,在他發(fā)現(xiàn)時又迅速移了開去,默了會兒子,緩緩又向里頭隔間爬去,與其坐在這里,兩個人隔得那么遠,說話又尷尬,不如獨自在里頭發(fā)呆。

  衛(wèi)尋本在等她開口,一點飛絮鉆過窗縫,擦過他側臉,落在桌上茶盞里,濕透了沉落。他忽然半支起身子伸出手去拉她。

  “累了,就靠在這里睡吧,里頭挺悶的?!闭Z氣里生硬的帶著笑。

  馬車卻在此刻忽然猛地一顛,竟險險有側翻之勢!

  玉幼清不穩(wěn)后跌,衛(wèi)尋單手正攬在她腰間,因著馬車傾倒之勢不甚翻滾過去,大驚之下他忙騰手撐住自己身體,腳尖輕蹬,從她身上翻越過去,不顧自己撞上車壁,將摔過來的玉幼清穩(wěn)穩(wěn)接在懷里。

  玉幼清低低悶哼了一聲,雖然為了保護皮膚而穿的極厚,但肥胖紅腫的皮膚還是因為猛烈的撞擊而有些刺痛,她緊緊蹙著眉,不經(jīng)意間抬起的眼神落在他微敞的衣領,漸漸冷下來。

  這一驚變引得外頭一陣喧嘩。

  玉幼清紛亂的思緒還未來得及理清,衛(wèi)尋已帶著滿身怒意拂袖而去。

  怒意不假,他卻是在逃。

  他也不知他到底在躲避些什么,只是沒來由的因為沉默欺騙,因為她的溫柔,惹得心底煩躁。

  車外翻卷著云中雨的風吹在他的臉上,剎那的涼意澆熄了他因煩躁而起的火。

  凌厲眼風一掃,落在拿著鞭子的柳周舟身上,而鞭子的另一端正纏在車夫肘間。

  衛(wèi)尋冷冷拂袖,“柳小姐,你又要鬧什么?”

  柳周舟聞言,眉眼一挑,手上動作略略重了些,拉的那車夫踉蹌站起,“我說過,你人長得不錯,就是沒什么禮貌。原本以為昨夜事出有因,今日看來,還真的是沒什么禮貌。”這么說著,柳周舟看車夫站了起來,也不管他站沒站穩(wěn),揚鞭收回。

  一直坐在車頂?shù)脑教K拙看看相貌平平、氣質占優(yōu)的柳周舟,再看看相貌氣質俱佳的衛(wèi)尋,搖搖頭,想管閑事,不想管衛(wèi)尋的閑事。

  他轉眸到人群中,始作俑者已鉆入人群逃之夭夭了。方才那人帶著個孩子突然沖出,原本車速就不快,那孩子愣是往馬蹄下躺,而那大人則一骨碌滾到車輪下,越蘇拙本要出手,誰料長鞭比他快了一步,先是卷起孩子,再要去拉大人,馬車已經(jīng)翻起。車夫大驚之下摔下,那鞭子的主人長鞭繞住車輪,根本不管車輪下的人,發(fā)力拉住馬車,車輪下那人見好事被撞破,翻滾著從另一邊溜了,好容易拉住馬車,驚懼的車夫一時腿軟,趴在車底爬不出來,長鞭才纏上了他的手肘。

  將一切盡收眼底的越蘇拙難得的沒有碎碎念,手中長棍輕輕敲了兩下車頂。

  衛(wèi)尋略帶危險的瞇起雙眸,眼看著四周少年圍攏來輕聲議論,心底難得的劃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思,只立了會兒,無聲轉頭欲回馬車。

  眼角金光一暗又一亮,他心思翻飛,腦中滿滿玉幼清手提長裙,前奔途中回眸燦爛一笑模樣,左肩、頰邊痛意突然蔓延開來。

  衛(wèi)尋回神后望,狠狠落下的長鞭已被柳周舟收在手里,那姑娘臉上有訝異。

  他慢慢蹙起眉頭,手摸上臉頰,極具危險的挑起半邊眉眼。

  沒想到衛(wèi)尋沒還手的柳周舟瞪大了眼,這人明明武功不弱,這一鞭可沒收著,她皺皺眉,壓下微微愧色,慢條斯理道:“公子留步?!?p>  一句話話音方落,衛(wèi)尋那張略顯媚色又獨有男子英朗的獨屬于楚云起的容顏瞬間出現(xiàn)在柳周舟面前,腕被他抓得疼,柳周舟容色不改,唇角微微翹起,斥退了身周圍上來的府中護衛(wèi),大大方方道歉:“方才一鞭打到你,是我不對,我府中有極好的傷藥,稍后送你幾瓶,連帶著你的車夫的。這樣可好?”

  衛(wèi)尋的眉蹙著,眸色深重的打量著柳周舟這張?zhí)觳慌碌夭慌碌哪?,她估錯了他的氣量,照他素日來的作風,若這是在述京,他大概要盡顯他丞相的風范,大人不計小人過,當街放了這個鬧事的女人,只是,她大概活不過月上柳梢。

  今日,誰也不認得他。即便認得,也是楚云起的名諱。楚云起,你想要名譽掃地,我再幫你一把。

  手上動作愈發(fā)的重,柳周舟忍不住低哼出聲,似是沒想到衛(wèi)尋當真不放過她,右手抓住他的左肩,低聲道:“我不過是來尋人,沒想過真要傷你,眾目睽睽之下你要做什么?”

  坐在馬車頂?shù)脑教K拙目光一凝,長棍又敲了敲車頂。

  衛(wèi)尋警告偏頭,柳周舟趁機一掌揮向他胸口,衛(wèi)尋不由得松了手倒退兩步,他冷笑,輕輕捂住左肩,手底淡淡腥紅。

  柳周舟吃痛的揉著手腕,將鞭子交給身后護衛(wèi),瞪著毫不憐香惜玉的衛(wèi)尋咬牙,開口卻不再是對著他,“姑娘!”她朝著馬車內道,“可還記得我昨夜向你提到的那個人?那個我收留的可憐人?!?p>  半晌,馬車內傳來玉幼清口音奇特的低低聲音,“記得。”

  柳周舟瞥一眼衛(wèi)尋,“我今日正是出門尋他!路遇姑娘馬車,見馬車奇大,本想上前詢問,未曾想撞見狡詐之徒,意欲滾到車底裝作被撞,敲詐姑娘一筆,遂出手阻止。只是……”她頓了頓,又瞟了眼衛(wèi)尋,“只是沒想到你身邊這位公子,空有一副好皮囊,做事卻是不分青紅皂白!我方才不慎傷了他,現(xiàn)以府中傷藥賠之,擾了姑娘趕路清靜,也賠個不是。不過……”她接過身后護衛(wèi)遞來的傷藥,“姑娘是否可以讓我上馬車瞧一瞧?”

  周圍靜了靜,衛(wèi)尋眸光鋒利射向柳周舟,四面少男少女俱都一瞬眼放金光,礙于兇神惡煞的衛(wèi)尋,只得斂著,不動聲色挪了位置,試圖挪到馬車前,能有萬分之一可能一睹車中人容貌。

  又過了好半晌,馬車內卻再也半分動靜也無。

  車內沒了聲音,柳周舟眼珠滴溜溜轉了幾圈,偷偷再瞥一眼衛(wèi)尋,對這個男人的狠辣稍稍畏怯,她握了握手中瓷瓶,身后五六護衛(wèi)亦步亦趨,她深吸一口氣,先抬起手,才往衛(wèi)尋方向走過去,眼角眼風卻不斷往后瞟著。

  衛(wèi)尋根本不屑于她的藥,不愿再在此地糾纏,扭頭上馬車。

  他一只腳已站上馬車,柳周舟頓時有些焦急,幾步跑上去,拉著衛(wèi)尋撩衣角的手,狠狠往后一扯,翻身跳上其中一匹馬,夾緊馬肚,伏低身子呼叱一聲,偌大馬車立時如離弦之箭揚長而去。

  一直跟著柳周舟的護衛(wèi)們大驚,呼喝著連忙追上去。

  馬車驟然發(fā)動,玉幼清瞬時跌倒在車內。

  衛(wèi)尋瞳孔一縮,反應不慢,足尖點地,飛掠出去,若是追馬,他未必能追上,不過這馬車比之尋常馬車要大上許多,他一個騰起已落在車上。

  對穩(wěn)住身子半跪車頂?shù)脑教K拙遞了個眼色,他掀簾奔進車內確認玉幼清的安危。

  窗上紗簾被迅疾的風吹得翻飛,拂過最內一層薄紗,她坐在紗后,靜靜地看著自己的掌心,目光空洞。

  衛(wèi)尋一霎愣怔,隨即掀起薄紗,她掌心洇紅剎那刺痛他雙目,他撲過去抓起她的手,才發(fā)現(xiàn)并非她的手受了傷,抱著她第一時間查看她胸前劍傷,他急急問:“哪里傷著了?”

  胸前包扎的細布微有滲血,可也不至她滿手鮮血。

  而她目光始終低垂著,似乎傷的并不是自己,似乎周遭一切與她無關。

  “到底哪里傷著了?”衛(wèi)尋耐著性子柔柔低聲問,溫暖的手掌握住她的肩頭,他低頭看進她的眸子里。

  眸子里忽然裝進一張臉,那張臉沒有醉意,沒有輕浮的笑,沒有吊兒郎當,沒有藏。她看見的,是深重的憂色從那雙深似海的眸底翻涌上來,擺在她的眼前,告訴她,我擔心你,我在害怕。

  可她的眸光只是往旁側移了移,輕輕一顫,隨即垂得更低。

  衛(wèi)尋眸中痛色更深,這個初見時明媚的女子,終被令人無法喘息的陰謀陽謀,擊倒在塵埃里,再也無力爬起了。

  他閉上眼,雙手顫抖,再睜開時,已恢復了平靜。

  單手將她扶起,另一只手整理錦褥,他掩去目中憂色,溫柔笑意掛在嘴邊。

  玉幼清似乎未見,輕輕靠在他肩頭,微微皺皺鼻頭,嗅著空氣里彌漫的血腥味,臉慢慢貼上了他的左肩,隔著薄薄衣衫,安靜的閉上了眼。

  馬車還在疾馳,似乎走的并不是寬敞平坦的官道,突然一個顛簸,衛(wèi)尋抬手撐住車壁來穩(wěn)住身形,觸手卻是黏膩。

  他一愣,這個位置……

  他偏頭看向靠在自己肩頭的玉幼清,她的后腦,大片鮮紅,血猶在滴。

  此刻才覺察出她的安靜有些不對,衛(wèi)尋拉起她,她雙眼緊閉,軟軟耷拉著頭,臉色煞白。

  “慎……玉兒!玉兒!玉兒!”

  “怎么了?”越蘇拙掀開最外一層紗簾探頭進來問。

  紗簾掀,細雨順著逆風的馬車飄飛進來,散去炎夏悶熱,迷蒙間似乎飄在衛(wèi)尋臉上,“沒事!”他冷冷回。

  轉回臉時又是一腔愁容。

  玉幼清不安皺著眉,微厚卻小巧的唇一張一合,聲若蚊吟。

  “你說什么”衛(wèi)尋低下頭去。

  倏忽一瞬,衛(wèi)尋聽清她昏睡之中所言。

  他一瞬抬眸,狠狠扯掉臉上面具,落進玉幼清那雙輪廓格外深些的眸子里,陷在她心疼、自怨的緊皺眉間,那一份獨屬于她眸色里倒映出的那個人的滿腔心緒。恍然間里,前二十年為了偌大一個衛(wèi)家而活的他,仿佛自她出現(xiàn),才變成了一個有血有肉有情緒的人,會因酒而醉,會覺清茶是澀,會遷怒、會開懷,會因為一個人牽動所有。

  受驚馬兒在城內橫沖直撞,鬧得雞飛狗跳,本得了令為堵柳周舟的士兵因為衛(wèi)尋的解圍,愣是讓馬車沖了出去,又疾馳了大半日,才甩脫了車后追兵,可最近的大城鎮(zhèn)一時都去不得,只好驅車進了山。

  好容易尋得山間竹林,還算清靜,也適合過夜。

  衛(wèi)尋很想綁了柳周舟扔在官道上,城中護衛(wèi)沿路尋來,自能找到。

  可架不住柳周舟死纏爛打,一張嘴伶牙俐齒,尋了越蘇拙這座小靠山,賣慘討巧,硬生生求得一路同行。

  “你放心,我已經(jīng)給我爹留了信,他從小任我胡鬧慣了,追個幾日也就消停了?!绷苤鄢吨种型猛?,嘴上仍是不停。

  “我可沒什么放心不放心的,我也不過是個護衛(wèi)。”越蘇拙說著,看向從馬車上下來的擁蕊。

  擁蕊提著裙擺走過來,對著越蘇拙遞來的兔子肉擺擺手,從地上食盒里拿出一張餅,慢慢的啃,“世子和郡主受了驚嚇,剛哄睡,今夜麻煩越護衛(wèi)守夜了,我陪你吧?!?p>  越蘇拙嘿嘿的笑,“怎么能勞煩擁蕊姑娘陪我一個大男人守夜,都去睡都去睡,下了一日的雨,潮得很,別在這外頭呆著了?!?p>  “你可別自作多情?!睋砣镂⑧?,“小姐受傷中毒,睡得不穩(wěn),我放心不下。以前在府里沒少守夜,不算什么苦差事?!彼橐谎圩谝贿厫灺暡豁懙牧苤郏瑳]什么好臉色。

  越蘇拙看看初見就有些水火不容的兩人,撇撇嘴,想起以前先生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yǎng)也,可千萬別打起來,他起身,厚著臉皮往兩人中間擠了擠,蹲下,不等兩人開口,先看向擁蕊,下巴點了點馬車。

  擁蕊方竄起的氣焰瞬間熄了,垂下腦袋搖搖,嘆口氣道:“小姐又有些燒,不見醒,喂什么吐什么,到現(xiàn)在,連口水也沒喝下去?!?p>  “???”越蘇拙轉著火堆里的烤兔,嘀咕:“不會是撞壞了腦子,再也醒不過來了吧?!痹捯暨€未落,后腦狠狠被人一拍,險些栽進面前火堆里,他委屈巴巴撅著嘴回望,就見擁蕊惡狠狠瞪著眼睛揮著巴掌,他立即縮起脖子,女人果然惹不起,惹不起。

  一夜難眠。

  白日里一行人進了一座城,前腳尋了間客棧落腳,后腳就有一堆侍衛(wèi)鬧哄哄來抓人。

  衛(wèi)尋再耐不住,綁了柳周舟扔到門外,原以為總算落得個清靜,誰知那妮子安然無恙又回來了,非但沒被帶回去,還由侍衛(wèi)們笑臉簇擁著進了客棧。

  柳周舟前腳剛踏進客棧,后腳就把那群侍衛(wèi)關在了門外,跳起來撕開衛(wèi)尋臉上面具,跑路時又順手奪了越蘇拙的長棍、擁蕊隨身的包袱。

  一行人不得不追在柳周舟屁股后頭,又是半日。

  衛(wèi)尋抓住柳周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她敲暈,月色下扔在了亂葬崗。

  消停一夜,第二日,妮子又魂一般坐在馬車前頭,露出半張臉抿嘴笑。

  衛(wèi)尋再次將她敲暈,綁了手腳,塞住嘴,蒙住眼,親手將她交到了那群侍衛(wèi)手里。

  擁蕊看向以為功成回來的衛(wèi)尋,垂眸,眼角抽筋似的往他身后瞟。

  衛(wèi)尋狐疑回頭,柳周舟立即展顏嘻嘻一笑,一口齊整整大白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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