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麟城復(fù)職面圣遇蘭相
三人袒心相聊,不知覺已到后半夜。待到帝宮之外宮人昏昏欲睡,二人又偷偷自窗外翻出,遁夜而去。但楚氏兄妹不知道的是,在他們走后,蕭錦棠看著那扇半掩著的窗戶心緒紛雜,他翻來覆去不得入眠,似一閉眼就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女孩的氣息像是陽光,無聲之間點燃了他。
友情對于常人或許不過唾手可得,但身為帝王孤家寡人……這份感情奢侈令人不敢置信,美好的仿佛只配做心中的愿景。蕭錦棠想著搭在他肩上的臂膀,擁住他的少女,但心底卻無聲的掙扎不愿相信。這是在皇家,他出身在皇家……他怎能去信他人?
擁有江山,必然會失去一些東西,比如感情。在絕對的利益面前,親情都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更何況友情了,這些淺顯易懂的道理分明是他知事兒以來學(xué)到的第一課。
蕭錦棠閉上了眼,倚在窗邊,夜風(fēng)拂入寢殿浸涼若水。再睜眼時他望向遠方,燈火自太清殿下一路蔓延至外,像是昏黃色的星海。這萬家燈火就是楚麟城所說的天下么?蕭錦棠不得而知,他極目遠眺,伸出手想去抓住那些流動的光霧。昏黃的星火落在他堅定若鐵的眼底像是躍動的火苗。
蕭錦棠清楚的明白,他不能退卻,他的身后從無退路。自他看著儷姬的尸體垂墜在棠棣閣的房梁上時,就已知此生只有向前再無退路。但若生退意,便是萬劫不復(fù)。
一夜很快過去,這晚上一鬧騰,第二日蕭錦棠自是精神不濟,在蘭卿睿的早課上昏昏欲睡,氣的蘭卿睿直扶額嘆氣。
帝師不是個好擔(dān)當(dāng)?shù)幕顑海实劢鹱鹩褓F,只能說教不得打罵,且說教也得言辭婉轉(zhuǎn),開口閉口江山社稷家國天下以勵帝王雄心。便是皇子讀書不用功,先生處罰皇子也只得是處罰皇子伴讀,令其代主受過,也讓年幼的皇子明白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可蕭錦棠的伴讀是誰?一個是威名赫赫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楚家少帥,一個是鎮(zhèn)國公夫婦疼成眼珠子的先帝親封的麟懿郡主。這借給蘭卿睿十個膽子也不敢去打這二位主兒,他是知曉楚凌云的脾性的,雖然現(xiàn)在已是不惑之年,但誰動他的寶貝兒女,這怕是要同二十年前一般提著槍當(dāng)街打人。
蘭卿睿心底也愁,楚氏兄妹進宮雖受制于太后,但他可怎么也沒想到穆太后竟打了楚麟城的板子,聽這消息時,他幾乎嚇得筷子都掉了,后又聽聞是蕭錦棠為討穆太后歡心下的令,更是對自己這個學(xué)生愁上加愁。
他雖欲大權(quán)獨攬,但也不希望蕭錦棠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草包。他需要的是蕭錦棠的信任以保蘭氏門楣不被撼動。君臣聯(lián)合,那楚氏便不得翻身。但現(xiàn)在瞧來,蕭錦棠真是個孩子心性,誰對他好他便聽誰的話,穆太后寵著他,那他便為穆太后因一只畜生打有功之臣的板子。如此不明是非任性妄為,那這實際上挾天子以令諸侯的便是穆家。蘭卿睿思至此處,更是痛心疾首,沒想到自己打壓楚氏的手段,卻給穆氏做了嫁衣裳。
可再痛心疾首也無甚于事,他現(xiàn)在只能同穆氏聯(lián)合。若能拉攏蕭錦棠,那放棄穆氏倒也無所謂??刹辉氲氖牵蹶柟?jié)三日休沐一過,蘭卿睿便再不想進御書房。
六月初一為大周初陽節(jié),依國律全國休沐三日。正巧楚麟城受了刑不便走動,趁著初陽節(jié)便呆在側(cè)房整整三日沒挪窩。蕭錦棠又打著初陽佳節(jié)的名義特命御膳房給這位禁軍統(tǒng)領(lǐng)好吃好喝的供著,而另一方楚清和也將自己的小灶開在了楚麟城這兒。楚麟城就在這側(cè)房里當(dāng)了幾天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爺。
說來奇怪,這幾日楚清和給楚麟城送的食物都是偏清淡的,而御膳房送來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觀之乖巧聞之香甜的小點。午后傍晚,還帶加餐,例如宮外少見的鮮花牛乳冰碗,蓮子馬蹄百合飲。
楚麟城一邊嚼著新送來的槐玉紫霞糕一面啜了口蜂蜜梨藕汁,在感嘆在這宮中偷得閑暇塞神仙時卻又知蕭錦棠是鐵了心想拉攏自己——
蕭錦棠僅僅只憑著自己的片面之詞,連自己口味清淡喜甜喜花果都料到了。楚清和的小灶是由蕭錦棠撥下的廚子所做,所用材料定是經(jīng)過蕭錦棠吩咐。也不知蕭錦棠在這宮中是否還有眼線,連自己這些小癖好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其實蕭錦棠并沒有調(diào)查過楚麟城的喜好,他只是想著那夜御膳房里那么多點心,為何楚麟城單單就打包了玫瑰雪耳凍和陽春白雪糕?這二者皆以花入饌較之其他甜膩或鮮咸的點心清淡不少。蕭錦棠便這么推斷著也就這么吩咐了下去。沒想到還誤打誤撞的尋中了楚麟城的口味。
在這側(cè)房呆了三日,再如此好吃懶做下去怕是又要惹人口舌。楚麟城瞧著日頭算著小皇帝應(yīng)該下了早課,擦好了嘴便去了上書房覲見請求復(fù)職。
可不曾想的是,他前腳剛踏進御書房的門檻,還未來得及遣人通報便見著蘭卿睿沉著一張堪比鍋底的臉自里面走出來。
見蘭卿睿邊走邊嘆氣的樣,楚麟城斷定蕭錦棠今兒定是又裝了傻??墒掑\棠裝傻已成習(xí)慣,初來御書房之時,蘭卿睿也沒見這么氣的啊。能氣的蘭卿睿七竅生煙,莫不是楚清和這個御前女侍做了什么事兒?
蘭卿睿也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楚麟城,楚麟城見蘭卿睿窩著火星兒的眼睛只覺右眼皮子沒由來的一跳。
“末將見過太師。”楚麟城硬著頭皮向蘭卿睿問過禮。依著蘭卿睿的脾性,便是心下再為窩火也不會失了禮數(shù)??伤麅H僅只是對楚麟城點頭問候便不發(fā)一言的走了。楚麟城越想越覺不對勁,待反應(yīng)過來時自己已進了屋。轉(zhuǎn)腳問安進殿,抬眼便見著蕭錦棠跟出一只手支著腦袋,一只手拿著筆,不知在紙上寫畫著什么。
楚清和笑嘻嘻的站在他身側(cè),手上也拿著一桿筆,賊兮兮的不知在跟蕭錦棠鼓搗些什么。
見此情形,楚麟城亦明三分為何蘭卿睿氣的七竅生煙。臣子不得觸碰御案,此乃祖宗禮法。便是帝師行課,也知得站于階下行講。見楚清和如此目無禮數(shù),楚麟城正欲開口說教,卻不想蕭錦棠聽見門外的腳步聲停筆抬眸,見是楚麟城來了,忽的笑道:“麟城免禮,進來罷。”
楚麟城聽見蕭錦棠直呼他的名,不覺間心下一動,直感覺一股暖流自心頭涌上,但見楚清和的潑皮樣子,不由得無奈道:“陛下,在這御書房中這樣稱呼臣,實于理不合?!?p> 蕭錦棠撐著腦袋歪著頭看著楚麟城,心知他此言不過是在提醒楚清和不可太過放肆。他瞥了眼抬頭看天的楚清和,眸中閃過一線戲謔之色:“怎么個于理不合了?難道孤連稱呼臣下名字都不可了?不是你說的,我們是朋友么?”
楚麟城心中暗暗嘆了一口氣,心想三日不見,這蕭錦棠怎有些像楚清和了?不過這樣也好,蕭錦棠畢竟是個少年,若整日面無表情陰沉著臉,還是這樣更適合他。要是自己整日見個滿臉陰郁的帝王,就是自個兒也得憋出病來。
楚麟城見了禮便站到了一旁,蕭錦棠見狀不由得撇了撇嘴,心想莫不是楚清和蒙我呢?便是在這深宮,他也知楚麟城在江湖之上風(fēng)名廣傳,加之這幾日楚清和閑來便同自己講些楚麟城曾經(jīng)的江湖逸聞,弄得蕭錦棠對宮外產(chǎn)生了莫大的好奇心。什么楚麟城年少之時獨闖西魏月宮之后獨上亂花樓同誰誰誰琴中和詩對劍。蕭錦棠聽得目瞪口呆,心道原來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還有什么武林門派江湖俠客,而楚麟城也曾是其中翹楚。
蕭錦棠側(cè)目看向桌上的書,那是楚清和給自己帶的坊間話本《靖寧列英傳》,里頭寫的江湖俠客風(fēng)流不羈錦衣佩劍,開口款款劍出凜冽。可現(xiàn)實的楚麟城卻規(guī)規(guī)矩矩,蕭錦棠不止一次懷疑楚麟城腦子里是不是橫著塊木頭,可登基大典之上那副口才卻又不像,若說身手,那日北苑楚麟城快若疾電的身法和舞如銀龍的鞭法卻又同話本里所描寫的如出一轍。
“麟城,你過來?!笔掑\棠看著呆站在一旁出神的楚麟城開口道。
楚麟城心想蕭錦棠又要玩什么花樣,他走到蕭錦棠身側(cè)卻忽的想到方才蘭卿睿氣的七竅生煙的樣子。蕭錦棠同楚清和又埋首寫畫,也不知寫了些什么。楚麟城心下好奇,便趁機瞄了一眼蕭錦棠的桌面。
這一看楚麟城也愣了:“陛下,您畫的是個什么?”
蕭錦棠把筆一扔,任著飽蘸濃墨的筆在畫中人的臉上戳出一個大黑痦子:“孤畫的蘭太師,麟城你看可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