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一種愛面子的動物,哪怕是你自己有求于人,聽到對方提出“不平等條約”的時候,你也一樣會生出一種掀桌子罵街的沖動,因為這是人類的天性。
范淺知道,新式魔法作為澤克斯帝國的底牌,諾貝爾二十世絕對不會傻乎乎地把底牌全部翻給其它國王看。這群國王如此迫切地想要得到新式魔法,當然是為了加強各自帝國的軍備力量,但是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他們也一定是因為嫉妒擁有“變異巨龍”的特斯萬帝國和擁有新式魔法的澤克斯帝國,所以才變著法子想把澤克斯帝國拉回到跟他們相同的跑線上。
“變異巨龍”只有一頭,其它帝國得不到,但是新式魔法不看天賦、無需苦修,人人都能習得。要想讓澤克斯帝國放棄在比賽中使用新式魔法,那無疑比登天還難。既然如此,那還不如共享新式魔法,這樣既能和澤克斯帝國站在相同的起跑線上,還能拉近各國與特斯萬帝國的距離,難道不是一舉兩得的妙計嗎?
王族,光是看到這個詞,就會不可避免地聯(lián)想到養(yǎng)尊處優(yōu)、腦滿腸肥之類的負面詞匯。
不可否認,七大帝國這一輩的國王之中,有慘無人道的暴君,也有勵精圖治的明君,可是不論他們的政績?nèi)绾?,他們都不可能?jīng)歷過在社會底層摸爬滾打的日子。所以不管他們再怎么精通立身宮廷之道、權(quán)力制衡之術(shù),面對這些人性最基本的缺陷,尤其是他們自己的人性缺陷時,他們絕對不是范淺的對手。
先扇三個耳光,把國王們扇得吹胡子瞪眼,再拋出一顆空心的糖果,給國王們一個壓根就不存在的甜頭嘗嘗。如果對象是普通人,這已經(jīng)足夠把他們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了,可國王畢竟是一種擅長在大是大非的問題上討價還價的人,光靠三個巴掌和一顆糖就想說服他們,那還真差了點火候。
不過,范淺早就把最后那團火焰攥在了手里,剛看見第一位國王露出了一抹猶豫的神色,他就先發(fā)制人地搶道:“七國排位賽的結(jié)果不過是一時之得失,我相信,諸位叔叔伯伯最擔心的并非帝國排名,而是我在大賽結(jié)束之后會不會過河拆橋、出爾反爾。若是既丟了帝國排名,又沒得到新式魔法的陣法圖紙,那該怎么辦?”
“為了讓各位叔伯放心,小侄便實話實說了。我愿將新式魔法贈予六國,并且不向六國索取一分一毫,這當然不是在做公益、做慈善。我只希望,從今往后,每當各位叔伯看到新式魔法的時候,就能想起我諾貝爾范淺這個人。有朝一日,假使我不得不與某位同族兄弟爭奪某樣無價之寶,不求各位叔伯鼎力相助,只求各位叔伯記得小侄的好處,不要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范淺這番話說的是真不中聽,在任何一個自詡正派的人聽來,都會覺得他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然而,就這么一段不中聽的話,卻讓長桌兩側(cè)的國王們紛紛露出了會心的笑容??粗@一張張仿佛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笑臉,對宮廷涉入不深的蘇家姐弟竟不自覺地感到毛骨悚然!他們想不通,范淺的話里究竟隱藏了怎樣的魔力?
事實上,范淺已經(jīng)在話里給出了答案。他明確指出,國王們之所以猶豫不決,不是因為新式魔法沒有誘惑力,而是因為范淺自己太過無欲無求了。
一國王族,同一輩的王子、公主,少則十幾人,多則幾十上百。國王是誰?他們是從這么多人當中脫穎而出的佼佼者,這種人怎么會相信天上會掉餡餅,還偏偏掉在自己手里這樣的好事?如此不知防備的蠢貨,在宮斗劇里都活不過三集,怎么在現(xiàn)實里稱王?
古人動不動就說什么無事不登三寶殿、事出反常必有妖,就新式魔法的誘惑力,加上范淺那些不痛不癢的條件,你讓這些人精怎么相信餡餅下面沒有藏著什么陷阱?
陌生人之間,有利可圖是合作的基礎(chǔ),但是如何獲得對方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難題。
一般人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信任,大多人往往以為寫下一紙合同、雙方簽字畫押,這樣就能獲得對方的信任。殊不知,合同不過就是一張紙,為了謀求更大的利益,不論在哪個朝代、哪個國家,撕毀合同、破壞約定都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情。區(qū)區(qū)一紙合約,只有在有第三方權(quán)力機構(gòu)的公正之下,才有可能讓簽約雙方被迫互相信任,但即便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單方面撕毀合約的事件也還是屢見不鮮。
范淺的聰明之處,就在于他沒有把國王們對于自己的信任,建立在一張軟噠噠的白紙上。獲取陌生人的信任的方法有很多,而他選擇的方法,其實就是“有求于人”。
國王們又不傻,范淺口中的“不得不去爭奪的無價之寶”,絕逼不是什么金銀珠寶、翡翠瑪瑙。而諾貝爾二十世對范淺的態(tài)度,他們也看得明明白白——一個父親說起自己的兒子的時候的那種自豪感,幾乎是不可能偽造的!
但是,就憑范淺那身貧瘠的魂力,哪怕他創(chuàng)造出了顛覆時代的新式魔法,哪怕諾貝爾二十世將他視為掌中寶玉,真想幫他一個中級召喚師坐上薩梅恩大陸僅此七把的王座,諾貝爾王族答應嗎?猛犸城的貴族答應嗎?澤克斯帝國的官員答應嗎?所以范淺越是有野心,他就越是需要來自澤克斯帝國之外的國際支持,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在國王的寶座上坐得心安理得。
為求這么一份心安,用新式魔法作為換取國際支持的籌碼,真TM太值了!
這樣一來,范淺無償贈送魔法圖紙的行為,就變成了一次各取所需、有舍有得還有顧慮的交易。只要他手上還有錐形魔法的圖紙,國王們就舍不得對他落井下石;只要他一天沒能坐穩(wěn)國王的寶座,他就不會去損害其它帝國的利益——只有你手上有我想要的東西,只有我手上有你需要的東西,所以我們可以相互信任,因為互相傷害的損失太!大!了!
新式魔法的事情真正談妥之后,各國國王便紛紛起身準備離開了。臨走時,他們不忘拍拍諾貝爾二十世的肩膀,小聲補上一句:“恭喜恭喜,真是虎父無犬子啊!”
沒過多久,人都走光了,長桌一端就剩范家父子二人。
諾貝爾二十世先命人護送范淺的母親回府休息,然后才看著如木雕般站在那里紋絲不動的范淺,面色鐵青地說:“虎父無犬子……哼哼,你豈止是個‘虎子’?今天過后,我這王位怕是不得不傳給你了,你這一石二鳥之計,既算計了他們,也算計了朕,干得真漂亮!”
“父王不必冷嘲熱諷,兒子不走,就是留下專門向您請罪的?!狈稖\走到諾貝爾二十世的面前,干脆利落地跪在了地上,俯首拱手說:“兒子有一件不得不做的事,為此不得不將新式魔法的價值夸大再夸大,甚至不惜讓它與立儲掛鉤。當然了,要說完全私心,我自己都不信。但是希望父王相信,兒子絕對沒有利用他國向您施壓,逼您做任何事情的想法,不然剛才就該直接請求那些國王出手相助,而不單單是不要對我落井下石了?!?p> “好啊。”諾貝爾二十世俯視著腳邊的范淺,冷著臉說:“只要你老實交代,那件‘不得不做的事’究竟是什么事,朕可以恕你無罪?!?p> 范淺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影子,皺眉思索了許久。直到他確信今天不論如何也繞不過這個彎了,才老老實實地回答:“希望父王可以冷靜下來聽我說。據(jù)我推測,蘇澤可能已經(jīng)被黑櫻桃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