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jié) 暗涌(1)
李旭返回清涼殿的時候,心情比這三年來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好,自己或許真的有天命加持。
牛僧孺和李德裕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有了他們的幫助,李旭的角色終于從棋子變成了棋手。
第一步棋,元服冠禮已經(jīng)走下,什么時候奏效卻不得而知。然而眼下卻刻不容緩,到了該下第二步棋分化文氏的力量的時候了了。
這第二步棋就要依賴那個胡女的幫助。
李旭曾在《左傳》上看過這樣一個故事,鄭國的權臣祭仲擅權柄國,引起國君和其他貴族的不滿,大家都想掀掉這個吃獨食的混蛋。祭仲的女婿雍糾接受了鄭伯的指示,準備干掉祭仲。
這個雍糾辦事能力太差,他的謀劃給他妻子知道。妻子既擔心老爹,又擔心丈夫,就跑回去問他丈母娘,說丈夫和父親哪個重要呢?
丈母娘是個明白人,閨女的老頭怎么也不比自己的老頭重要,于是就告訴閨女:“爹只有一個,滿大街都是可以當丈夫的老實人?!?p> 于是閨女就把女婿密謀干掉岳父的事告訴了她老爹,最后的結局是毛腳女婿被老丈人干掉,鄭伯也倉皇逃離了鄭國。
這便是人盡可夫的由來,歷朝史家評論起這段往事,都十分理解閨女的行為。畢竟爹只有一個,只要爹在,還是白富美那接盤的老實人那是滿坑滿谷。
他們主要批評毛腳女婿,雖然干掉岳父是天下女婿的共同心聲,但是你行事不秘讓女人知道了,你這辦事能力差得不是一丁半點。
李旭現(xiàn)在要借老岳父的手弄掉自己名義上的母親,完事之后還要擺一道弄得老岳父下臺。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就要學習李德裕,靈活運用《孫子兵法》。
所謂能之示之不能,用之示之不用。我要弄掉你,首先就要親近你。
“陳朝恩?”李旭一下乘輿就向統(tǒng)管清涼殿大小事務的大宦官問道:“文美人哪里去了?”
皇帝有問,陳朝恩心下偷笑,都說皇帝是少年老成,結果半上午看不見媳婦就著急了。
“啟稟陛下,依著宮里的規(guī)矩,娘娘今日要歸寧的?!?p> 所謂歸寧,便是婚后或三日或七日或滿一月,新女婿帶著妻子返回丈人家中,丈人宴請女婿,并將本家各親朋介紹給女婿的這么一個過程。
歸寧自春秋便有,不過到了皇帝這里,自然是不能由著女婿去拜望丈人的。雖說普天之下的女婿都要讓著丈人,但論及皇帝只能是換一套規(guī)矩。
依照宮里的成法,新入宮的妃子侍候過皇上,第二天就要由內侍及金吾衛(wèi)安排著回家歸寧,算是既應了古禮,又順了天地君親師的綱常。
既然正主不在,李旭也就只好作別的安排。陳朝恩讓人備下六色小菜,焦溜丸子、小炒葵菜,釀燉蘿卜,一尾蒸好的鱸魚,白蒜搗茄泥,雞蛋炒成的賽蟹黃,還有饅頭、點心,兩味粥,一味是紅豆薏米粥,正好用來除濕氣。一味是小米當歸粥,這是李旭平日里喝慣的。
這一餐飯尚未吃完,就有內侍來報,說是大理寺卿許由之前來求見。
李旭將剛夾起的一塊魚肉放進湯汁里泡著,從粥碗邊上拿起方巾擦了擦嘴。
應該是賀拔崧的案子,自己把太后的面首弄進大理寺,也算是把老許坑了一把。估計是大理寺拿出了個章程,來匯報要怎么處理賀拔少俠。
想到這里,李旭點了點頭,讓那內侍把大理寺卿領進來。
大理寺卿位在從三品,品秩極高,平日頤氣指使自然養(yǎng)出一點氣度。許由之身穿紫袍,頭戴展腳幞頭,自殿門外走進,遠遠看著殿中擺著張桌子,許由之心下想著自己來的或許不是時候。
“微臣大理寺卿許由之參見皇上?!痹S由之撩袍擺倒在地,接著便是三呼萬歲。
“許先生免禮,用過午飯了嗎?”李旭招了招手,陳朝恩那有眼力的趕緊又捧出一套碗筷放到桌上,又加了個座位,李旭拿出一個碗往里面盛了些粥。
“微臣有負圣恩?!?p> 李旭一聽,就知道賀拔崧那里多半是出了些幺蛾子。
“許大人歷仕三朝,功勞和苦勞,不管是神皇帝還是朕都記在心里。有什么事,先吃碗粥再說?!崩钚裾惺质疽馑^來。
許由之雙手接過白瓷碗立在李旭身旁,他身量頗長,立在那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下來嘗嘗,看看宮里的菜色怎么樣,許大人也幫朕把把關,朕總覺得老陳他們這些殺才在糊弄朕?!?p> “陛下說笑了?!痹S由之將碗放在桌上坐下然后又忽得站起?!拔⒊即藖硎窍虮菹抡堊锏??!?p> “因為什么向我請罪?”或許是因為李旭剛見過牛僧孺和李德裕的緣故,許由之這個沒擔當?shù)臉幼幼屗l(fā)不快?!半捱€沒有親政,你可以向韓崗、陸贄他們請罪,也可以向太后請罪,還可以向大將軍請罪,你向我請什么罪?”
李旭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他估計許由之是左右思量一番,發(fā)現(xiàn)實在得罪不起太后,所以給那位賀拔少俠判得輕了,然而又害怕秋后算賬,就來請罪告饒。不過這著實沒有什么必要,許由之歷經(jīng)三朝,是神皇帝任命為大理寺卿,李旭斷不會將這樣的人物趕出朝堂,把大理寺卿的空缺留給太后和魚輔國。
我李旭能怎么辦,當然選擇原諒你。
“啟稟圣上,微臣無能,昨夜走失人犯賀拔崧,微臣已經(jīng)發(fā)下海捕文書……”
許由之嘴唇抖著,將請罪的事由講出來。
據(jù)許由之所說,原來賀拔崧以沖撞乘輿之罪入獄,他和大理寺少卿都是膽戰(zhàn)心驚,畢竟這案子事涉太后與皇帝,他們自然難以定奪,一面安排郎中查驗賀拔崧的傷勢,悉心治療別讓他死在獄中。
然后明堂宮就來人送來的太后的手書,上面寫清楚要定賀拔崧充軍發(fā)往劍南西道戍邊。
照許由之的說法,他當時便覺得不能這樣判。因為劍南西道雖然是抵御吐蕃的一線,然而畢竟“揚一益二”,益州是天府之國,充軍流放怎么能流放到花花世界去?
許由之如果按照太后的意思辦這個案子,那他也就算了上了太后的船了,而許由之做到從三品大吏哪里會那么容易低頭?二話不說就去找陸贄了。
大理寺卿和宰相商量了半天,覺得還是不能按照太后意思來。既然太后不想賀拔崧死,那就別判死了賀拔崧,還是充軍的好,但是一定要流放到苦寒瘴熱之地去。
最后商量了一下,準備罰賀拔崧去安南當個戍卒。
商量已定,許由之回去就寫判詞和判書,然而還未發(fā)往刑部,半夜里就被廷獄的人叫醒,說是賀拔崧不見了。
更要命的是太后賜下的密旨也不見了。
“微臣請見太后,結果明堂宮的苗公公不讓微臣進去,說明堂宮的名冊上沒有微臣。微臣在明堂宮跪了一上午,太后都沒有見微臣,陛下,太后這是設局要害微臣啊?!?p> 許由之也不坐了,翻身跪在地上,不住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