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拉著文秀才的手,也不言語,只是大步的往前走去。身后的兩個小廝三步并作兩步地跟在后面。
“宋兄,我記得知府大人的宅邸應(yīng)該是在府前街上的吧?咱們怎么往河清街上走呢?”文秀才看著已經(jīng)暗下來的天,心中慌得一匹。眼看大街上的人越來越少,到時候真要是出什么事情,自己叫破喉嚨也沒用了。
宋玉扭頭笑道:“文兄不必擔心,在下在河清街上有一處小小私宅,平日里與朋友喝酒清談皆在此處,沒什么人過來打擾。且眼下父親又剛剛納了一房小妾,此時或許正在大宴賓客吧?人多眼雜,多有不便,若是攪了我與文公子的酒興就不美了?!闭f完,便拉著文秀才繼續(xù)往前走。
“完了完了,菊花不保了!”文秀才暗自想到。
眼下身后兩個小廝緊緊跟隨,右手又被宋玉緊緊攥住,想跑也跑不脫。好在剛才被宋玉叫住的時候,文秀才悄悄把他那根祖?zhèn)鲹{面杖攏在了左手袖子里沒被發(fā)現(xiàn),等會兒如果見勢不對想跑的話,成敗就在這一棒了。
不一會兒,文秀才就看到了宋玉口中的“小小私宅”。不禁目瞪口呆,暗自唾了一口、暗罵一聲“狗大戶”。
這哪里是“小小”私宅,分明是個三進三出的院子,門前兩座石獅高大威武,門口掛著一副木制門聯(lián),左邊刻著“門有古松庭無亂石,秋宜明月春則和風”,右邊是“虛能引和靜能生悟,仰以察古俯以觀今”,好一派詩書傳家氣象。抬頭一看,門頭上面掛著一塊大匾,上書“摘玉苑”三個大字,蒼勁有力,入木三分,一看就出自名家之筆。
宋玉瞥了一眼文秀才目瞪口呆的樣子,嘴角暗自上揚了一下,似乎對文秀才的這種被震撼到的樣子十分滿意。
“哈哈,小小別院雖然簡陋,但也還算干凈,文兄快請進。”說著,一推門,側(cè)開身子做出一個“請”的動作,招呼文秀才進門。
文秀才強顏歡笑了一下,說道:“宋兄過謙了,這哪里是什么‘小小別院’,比我家不知軒敞到哪里去了?!闭f罷,偷偷瞥了一眼身后的兩個小廝,搖了搖頭,抬腿走進了摘玉苑。
進了門,同樣是廊橋水榭,別有洞天,但還沒等文秀才仔細觀察,宋玉又一把拉住文秀才的手,往后院走去,邊走邊說道:“我隨家父于兩年前遷居徐州府,初來貴寶地,近無親朋,遠無同窗,每日只是獨自游山玩水,實在無趣。且徐州府民風樸素,不若江南之地談詩論賦之風盛行。在下好不容易得遇文兄,今夜你我可要喝個痛快!”
文秀才跟在后面一邊四處觀察計算逃跑路線,一邊應(yīng)道:“應(yīng)當,應(yīng)當。古人云,酒逢知己千杯少。我與宋公子一見如故,想來也是緣分?!?p> 宋玉回頭笑道:“文兄當真也這么想?”
“那是自然?!蔽男悴琶娌桓纳卣f道。
“好!”宋玉眼中喜色更甚,對后面兩個小廝吩咐道:“侍茗、侍醅,你們倆去庫房把那壇紹興狀元紅搬來!”
兩個小廝應(yīng)聲下去,宋玉則是拉著文秀才一路走到了一處涼亭。此時月出東方,粼粼的映在院子中的池塘里。農(nóng)歷9月初,晚上還不是很涼,還能聽到旁邊楊柳樹上的蟬鳴。此時宋玉已經(jīng)松開了文秀才的手,二人在亭中相對而坐,一言不發(fā)。
不一會兒,侍茗和侍醅將酒搬來,一拍開泥封,忽聞滿院子都是酒香。文秀才深吸了一口,發(fā)覺這香氣似果香又似花香,沁人心脾,讓人忍不住垂涎。
“侍醅,快與我和文公子斟酒!”宋玉收起紙扇,轉(zhuǎn)頭對一旁的侍茗說道:“你快去大同街的凌云樓買只燒雞和幾個精美的小菜回來?!?p> 說完,端起酒杯又對文秀才說:“此酒乃是我與家父遷居徐州時從金陵帶來的,一直沒有機會打開,今日便拿它來慶祝我與文兄相遇,請!”
“請!”
言罷,兩人皆是用袖子一遮,一飲而盡。
“咦?這酒……”文秀才十分驚訝的砸了咂嘴。
“哦?這酒如何?”宋玉問道。
“啊,宋公子的酒真可算得上是神仙佳釀!香氣馥郁,回味悠長啊?!蔽男悴判χ鸬?。
其實一開始聞到香氣的時候,文秀才已經(jīng)有些意動了,這酒的香味十分熟悉。如今入了口才想起來,宋玉的這壇狀元紅,竟和前世喝過的威士忌十分相似。只不過這個時代沒有蒸餾技術(shù),酒發(fā)酵之后全靠埋在地下自然揮發(fā),所以縱然這酒在當世可以算得上是極品了,然而在品鑒過后世的威士忌、白蘭地等一眾烈酒的文秀才嘴里,這酒就像是兌了水一樣寡淡。怪不得古人動不動就是千杯不倒,且不說古人喝酒的杯子有多小,單是這淡如啤酒的狀元紅,文秀才相信自己哪怕把這一整壇喝完,除了尿多了一點,頭有點暈之外,斷然不會有什么事。如果這個宋玉今晚打的是將自己灌醉然后行非分之事的話,只怕他是要失望了。
不一會兒,凌云樓的燒雞和一眾小菜也買來了。文秀才望著滿桌子的佳肴,偷偷咽了一口口水。這凌云樓是徐州城內(nèi)首屈一指的大酒樓,平時進去吃飯的人都是非富即貴。就這一桌子菜,文秀才估摸著得好幾兩銀子,抵得上自己一年的生活花費了。
“來,文兄,不要客氣。你我今日不醉不歸!”
月上中天,墻外傳來了更夫打更的聲音。推杯換盞之下,兩人很快將一桌子菜吃了個杯盤狼藉,壇中的酒也喝了個精光。果然如文秀才所料,自己只是頭有點暈,但意識還是十分清醒。反觀宋玉,已經(jīng)是意識模糊,胡言亂語,站都站不穩(wěn)了。兩個小廝因?qū)覍掖蚝乔罚缫驯凰斡翊虬l(fā)走,估計是找地方睡覺去了。
“嘿,就你這古代人的酒量,還敢跟我現(xiàn)代人比?”文秀才偷笑道。
“嗯……?文兄……說……什么?”宋玉早已趴在桌子上不行了。
“宋公子,我問你個事。”文秀才決定趁現(xiàn)在宋玉酒醉,問問他老爹納妾的事,畢竟再過三四個時辰天就亮了,到時候救不出金秀,任務(wù)可就失敗了。
“嗯……文公子……但問……無妨……”
“你爹宋知府今天不是納了個小妾嘛?那個小妾是不是才10歲?”
“嗯……不錯……我爹……是納了個……小妾……”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那小妾在你家后院的什么地方?”
“不……不知……”
眼見得宋玉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是要睡著了,文秀才開始有些頭疼。
“宋公子,你爹納的那個小妾才10歲,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嘛?放我們那兒,死變態(tài)蘿莉控可是要槍斃的,你告訴我那個小妾在哪?我才好拯救你爹的靈魂??!”
“……”
“宋公子?”
“……”
文秀才捂著臉,看來這家伙真的不勝酒力,睡著了。這可咋辦?
突然,文秀才看見了宋玉放在桌子上的紙扇和腰間露出的汗巾子,一個大膽的想法開始在文秀才的腦海中醞釀。
府前街,知府宅。
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老門房終于把門閂上,松了口氣,準備上床睡覺。
今夜知府老爺納了一房小妾。按當世禮法,只有娶妻才可以張燈結(jié)彩,吹鑼打鼓,從正門迎進來。而納妾,只能悄悄從偏門或者后門抬進來。
聽聞知府老爺納妾,徐州城內(nèi)有頭有臉的都來了。金大也來了??粗磉吶沁_官顯貴,金大拿酒杯的手都有些不自覺的抖了起來。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賓客在等來知府老爺一一敬酒之后便大多放下禮物離去了。不覺間,整個宴會廳也就只剩金大和知府的一些親戚家眷了。
正當大家準備各自回房睡覺時,一陣急促的腳步傳了過來,是剛躺上床的老門房。口中呼著:“不好了,不好了!”
知府不悅地皺了下眉頭,說道:“大呼小叫的,成何體統(tǒng)!”
老門房也不解釋,直接把手上的東西呈給知府看。
只見門房手上捧著一只紙扇和一條汗巾。
知府管家一眼就認出,這是少爺?shù)馁N身之物。
知府那起來定睛一看,只覺得眼前天旋地轉(zhuǎn),幾欲昏倒。眾人趕忙去扶,管家搬來太師椅讓知府坐下。知府一邊以手撫膺,一邊叫到:“快去救我兒!”隨即不省人事。
眾人又是一陣手忙腳亂。管家接過紙扇和汗巾之后,也驚出一腦門汗。只見汗巾上用血寫著:“兩個時辰內(nèi)帶萬兩黃金鳳凰山下贖人,過期不候?!?p> 知府老爺看到這封血書,直接嚇得昏倒,如今偌大個知府宅院,竟無一人敢出謀劃策。過了半個時辰,眾人請來了郎中將知府救醒,大家這才找到了主心骨似的紛紛獻言獻策。
最后大家決定此事非同小可,不可大張旗鼓的派捕快兵卒前去,萬一賊人見勢不對將少爺殺害一了百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又過了半個時辰,只見知府后門悄悄打開,十幾個看家護院魚貫而出,隨后一頂轎子、一輛馬車也跟在后面,一行人也不言語,默默地朝著城外南郊鳳凰山趕去。
一行人走后不久,一個黑影從對面角落里走出,手里攥著一根搟面杖。正是文秀才。
只見文秀才偷偷摸到知府宅后門,輕輕一推,門竟然沒有被閂上,文秀才輕手輕腳地往里走。原先看家護院的那群人,現(xiàn)在都被知府老爺抽調(diào)去解救宋玉去了,所以眼下知府宅子就是一座空城。
文秀才為自己的機智豎了一下大拇指。
在知府宅子里七拐八繞,文秀才終于找到了一間疑似金秀所在的房子。只見房子門口停著一頂大紅色的轎子,房間里燈火通明,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人。
文秀才悄悄靠近,學著以前在電視里看的那樣,用手指沾了一點口水,往窗戶紙上捅去。文秀才趴在窗戶眼兒上偷偷望去,屋子里果然又一個蓋著紅蓋頭的人坐在床上。文秀才心中一喜,剛想推門進去,忽然聽得遠處傳來腳步聲,嚇得文秀才趕緊躲進旁邊的黑影里。
來的人正是金大。
只見金大在門口徘徊了一陣,似乎在猶豫什么。最后,還是決定站在門外跟女兒說話。
“秀兒,爹把你嫁給知府老爺做小妾,希望你不要恨爹。爹也是為了你好啊。你娘在逃荒的路上沒撐住,我?guī)е愀愀绺绾貌蝗菀滋拥叫熘?,可是咱們一個外鄉(xiāng)人,哪能這么容易就在徐州站住腳啊。如今我將黃河碼頭盤下來,別人罵我是扒皮,可他們哪知道,那些錢根本沒進我兜里,全孝敬給知府老爺了。這馬上過了年,知府老爺又要漲租子,可那碼頭天天進的賬是有數(shù)的,漲的錢我要從哪來呢?如今我將你嫁到宋家做妾,也是希望知府老爺能高抬貴手,給咱們一家留條活路。希望你不要恨爹,爹也是逼不得已啊。唉……”
說完,金大就慢慢走了。
文秀才趴在墻角的黑影里,感嘆著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但是感嘆歸感嘆,任務(wù)還是要做的。想到這,文秀才把臉上的黑布往上一拉,一閃身竄進了屋里。
聽到有人進來了,坐在床上的金秀明顯渾身一抖,似乎嚇得不輕。
文秀才走到床邊,小聲說道:“別怕,我是來救你出去的!”說完,輕輕掀起金秀頭上的紅蓋頭。
蓋頭下的金秀眼睛都哭腫了,一張小臉嚇得慘白無人色??匆娢男悴乓簧硪剐幸?,金秀嚇得捂上了嘴巴,生怕自己叫出聲來。
“別怕,我?guī)阕?!”說著,文秀才拉起金秀的手就往外跑。
金秀一個十歲的小女孩,早已嚇得沒了主見,只是一味的跟著文秀才跑。等跑出了知府宅后門,才掙扎著將手從文秀才手中抽出。
“你是誰?”金秀怯生生的問道。
“在下姓雷,名鋒,平生最恨知府這樣的死變態(tài)蘿莉控。今日救你脫離苦海,也是一時興起,你不用謝我?!闭f著,文秀才擺了個自認為很帥的pose。
雖然眼前這個男人雖然瘋瘋癲癲的說一些不明所以的話,但是眼下金秀除了相信這個救了自己出來的男人之外,別無他法,總不能回去找自己的爹吧?那樣除了被毒打一頓再送回來之外,不會有第二種結(jié)局。好在眼前這個男人不太像是壞人,若是他能帶自己離開這個傷心地,遠離自己的爹,遠離胖知府,便是當個丫鬟服侍他一輩子,又有何妨?
“那,大俠,你能帶我走嗎?”金秀低著頭,小聲問道。
“行行行!沒問題!”長這么大第一次被人叫“大俠”,文秀才心里可是樂開了花,心道怪不得大家都喜歡當大俠,原來當大俠這么爽?。≌f完,帶著金秀不緊不慢地回了家。
第二天清晨,又是慢慢碌碌的一天。但此時的徐州府卻炸開了鍋。
一夜之間發(fā)生了兩件讓人津津樂道的大事。一是知府老爺被人耍了,說綁架了他的兒子,結(jié)果一大群人趕到鳳凰山下的亂葬崗吹了一夜的冷風,鬼都沒見到。二是知府老爺昨夜新納的小妾神秘失蹤了。
這兩件事一傳十十傳百,不到中午,整個徐州城連婦孺都知道了。有說仇家尋仇的,有說鬼魅作怪的,有說老天爺懲罰的,傳的玄之又玄。
王二狗也聽說了,心中咯噔一下,有了些不好的預感。急急忙忙從黃河碼頭趕回了家。推開文秀才家的門,二狗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只見文秀才和金秀兩人各自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好在全身衣服都還在,要不然文秀才此刻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此時摘玉苑中,宋玉也悠悠轉(zhuǎn)醒,昨夜喝酒喝到一半他就喝斷片了,后來發(fā)生了什么全都不記得。發(fā)覺自己竟躺在床上,旁邊脫下來的衣物也疊的整整齊齊,上面還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不瞞宋公子,比起龍陽斷袖,其實我好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