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故地重游
陰雨綿綿，古老的城池飽受戰(zhàn)火的摧殘依然堅(jiān)固，城墻的斑駁依稀可見當(dāng)年戰(zhàn)爭的悲壯。
慕笙簫道：“過了三都城，約莫半個月的路程就到槐州的邊界了?！?p> “是嗎？”江淵平靜道，漆黑的眼眸似乎也氤氳著一層雨幕。“我累了，下去走走?！?p> “可是外面在下雨?！蹦襟虾嵱行?dān)憂江淵單薄的身子是否能經(jīng)得起雨水的侵蝕。
江淵沒有說話，翻身下了馬車。
雨水打濕了發(fā)絲，衣衫也很快濕透，江淵就那么緩緩地走著，步履帶著說不出的沉重，就好像身上背負(fù)著什么難以承載卻不能卸下的東西。
直到那道青色的背影漸漸消逝在雨幕中，慕笙簫心頭已經(jīng)憋悶無法喘息。那個平日里玩世不恭、嘻嘻哈哈的人不該是這樣的。貪財也好，好色也好，他應(yīng)當(dāng)一直歡笑下去。
“王爺，你好好呆在馬車?yán)?。我去看看那壞胚子，很快就回來?！?p> 馬車外響起紅袖的聲音。
那秀麗女子在雨中快速奔跑著，很快也消失在慕笙簫的視線里。
山頭上，矗立著一座座無字的墓碑，遠(yuǎn)遠(yuǎn)望去，一片凄涼的白。
墓碑上沒有姓名，亦不知何人所立。深色的青苔是風(fēng)霜的刻痕，飽經(jīng)歲月的摧殘。
江淵站在山頂上，俯視著山下的云霧繚繞三都城，冷風(fēng)吹拂。
三年前她站在這里，身后是一個個英姿颯爽的幽冥軍。三年后她重新站在這里，身后只余下一座座無字的孤墳。
歲月仿佛從未更迭，又更迭的太快，饒是她也措手不及。
三年前的那一場戰(zhàn)爭，慘烈又悲壯。那一日和今日一樣下著大雨，卻成了幽冥軍永遠(yuǎn)的魂歸之日。那些她曾相信的，相信她的部下，都已變成了墳冢之中的枯骨，長眠異鄉(xiāng)。唯獨(dú)她還活在這渾濁不清的世上。
“呵”江淵轉(zhuǎn)身自嘲地解下腰間的酒葫蘆，把酒水傾撒在墓碑前泥土里?！坝浀迷谟内ぼ姵闪⒅酰銈兛偸窃谛牡琢R我是個冷血的魔鬼，沒有一絲溫情可言，對待你們更是嚴(yán)苛到滅絕人性。是不是很好奇，你們明明沒有說出來，我卻什么都知道?！?p> 江淵輕笑：“因?yàn)椤呛牵Ч硎悄芸创┤诵牡?。我能看穿你們每一個人的心。之所以不說也是為了不讓你們更加的害怕。因?yàn)槲覔?dān)心到你們還沒來得及上戰(zhàn)場就被我給嚇?biāo)懒恕！?p> “嗯，現(xiàn)在想起來，我這個魔鬼好像還沒有和你們在一起喝過酒呢。不論是慶功酒還是別的什么，一次都沒有在一起喝過?？墒堑降资菫槭裁茨?？”
江淵撓了撓頭，似是在努力回想：“對了，是沒有時間，在征戰(zhàn)天下的那段日子，幽冥軍們總是在各時各地，執(zhí)行著各式各樣的任務(wù)，空閑時間少得可憐。現(xiàn)在好了，不打仗了，你們也可以好好休息了。我呢，也難得忙里偷閑陪你們喝一次酒。不過還是老規(guī)矩，這酒呢就這么點(diǎn)兒完全不夠你們平分的，所以誰能喝到就各憑本事。至于喝不到的人，呵呵，活該。先不和你們說了，我先喝一口?！?p> 江淵倚靠著墓碑，輕笑著將烈酒灌入喉嚨，與以往的灼熱不同竟帶了點(diǎn)淡淡的苦澀。
“壞……壞胚子……”
紅袖滿身泥濘，臟兮兮的臉頰帶著淤青，累得氣喘吁吁，在看到江淵一瞬間臉上綻放出一抹干凈的笑容。
罡風(fēng)拂過，兩聲沉重的悶響。
鮮血飛濺到紅袖的臉上，笑容一瞬凝滯。
紅袖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地上橫躺著兩具影衛(wèi)的尸體，頭顱和脖頸只靠著幾乎透明的薄皮連著，一地的鮮血。
“壞胚子……”
“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之前，走”
冷冷的嗓音帶著可怕的戾氣。
紅袖不敢相信，眼前殺伐狠辣的人是一直以來和她嬉笑怒罵的江淵?？伤肋@就是江淵。她永遠(yuǎn)不會認(rèn)錯的。
“這些墓碑……”紅袖沒有問江淵的身份，眼睛被這一片刺目的白吸引，心底說不出蒼涼。
“幽冥軍”
“幽冥軍嗎？”幽冥軍，所有西秦人憎恨至極的南楚鐵蹄?？杉t袖似乎只是簡單地重復(fù)江淵的話。
“怎么，不怨恨嗎？”
“逝者已矣，不管他們活著做過些什么，死去了，就一切都?xì)w于虛無了?！?p> 江淵冷笑：“呵，虛無？恐怕不是所有的西秦人都這般想吧。”
不然那個為幽冥軍埋葬立碑之人也不會想著要立無子碑。唯有這無字碑，才能讓西秦百姓把他們當(dāng)做馬革裹尸的戰(zhàn)場孤魂，而非是侵略西秦的魔鬼軍隊(duì)，幽冥軍們才能真正的安息?？墒堑降渍l會替這些侵略過自己國家戰(zhàn)敗亡靈拾骨立碑呢？
江淵的目光一漂，似在不遠(yuǎn)處望見了慕遮天的身影，風(fēng)雨中黑衣如冰，眼眸幽冷，再定睛一看，卻發(fā)現(xiàn)什么都沒有。
紅袖不解：“怎么了？”
江淵喃喃道：“沒什么，眼花了。”
“哦”
江淵望著紅袖：“你是一直都跟在秦王身邊的嗎？”
“不是。我本是南楚人氏。在我十歲的那年，所在郡縣鬧饑荒。爹娘都死在了逃荒的路上，我也和相依為命的姐姐走散了。陰差陽錯，我流落到西秦被明妃娘娘所救。娘娘待我極好，把我留在身邊又找人教我武功。我便一直作為武婢侍奉在王爺身邊?！?p> 紅袖眼里蓄著淚水，“我命好遇到了娘娘，只是姐姐她恐怕早就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p> “你相信羈絆嗎？”
“羈絆？”
江淵凝視著天空，淡淡道：“有羈絆的人，不管相隔千山萬水，碧落黃泉，總會有那么一根絲將兩個人緊緊地系在一起。那么不管時間不管距離都會相聚，或早或晚?！?p> 淚滴滑落，紅袖嘴角噙著微笑：“早晚會相聚嗎？”
“你不可能一直都跟在秦王身邊的。以后的路有什么打算？”
紅袖搖頭：“從明妃娘娘救下我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要用一生去報答她的恩情。娘娘雖然不在了，但是王爺還在。只要王爺不趕我走，我就會一直留在他身邊，照顧他，保護(hù)他。”
江淵灌了一口烈酒，“女子最好的歸宿就是找一個疼惜自己的人平安喜樂的過完一生。”
紅袖的心猛然一緊，砰砰直跳，羞澀的目光不住地在江淵的臉上徘徊。
“如果要嫁人的話就嫁到三都城吧。這兒風(fēng)景不錯。”
“風(fēng)景不錯嗎？”紅袖一陣落寞，“你呢，你有什么打算？”
“我的事不需要任何人過問。忘記剛才你所看到的。不然，我不會心慈手軟。”江淵說著轉(zhuǎn)身離去。
紅袖望著江淵的背影，哽咽道：“我會忘記的。那么在我忘記之前可不可以告訴你的名字，你真正的名字？”
江淵并沒有回頭，淡淡道：“冷無心”
冷無心嗎？真的是個沒有心的人呢。
風(fēng)雨已停，金色的陽光穿透厚厚的云層，照射在江淵的面頰上，一縷溫?zé)帷?p> “看來這場酒，你們喝的很開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