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樓——
玉絮飄搖了半日,在積雪未化的地上又鋪滿薄薄一層,云暢立在凋零干凈的樹下,看著泠七的背影不語。
她和秋無情有許多事要說,這時便需要一個靠得住且不愿聽見的人守著園口。
泠七遠去的腳步踩得積雪咯吱作響,落在素紙般的雪地上幾列混著泥濘的腳印。
“你早知她是蕭瀠了,是不是?”
秋無情捏了捏眉心,聲色低沉,強忍著情緒。
“是?!痹茣侈D過身,回答不含一絲猶疑。
“云暢!”秋無情拍向石桌,灰鼠披風上殘雪一震,“一直以來,你不愿說的本座從來不問,蕭瀠的事你不該瞞著我。你知不知道一旦太后怪罪下來,咱們整樓都要受牽連!”
秋無情極少對云暢動怒,更遑論厲聲拍案了,云暢清楚,此次秋無情是真氣急了。
沉默半晌,云暢輕聲道:“你放心,出了事我定獨自承擔,不會給流水樓帶來麻煩?!?p> “什么麻煩!”
秋無情快步走向云暢,一把抓住她手腕,眸底盡是無奈:“你我十六年的朋友,我是氣你為什么不把蕭瀠的事告訴我,難道你連我都不信不成!”
“我當然信你。”
云暢迎上秋無情目光,眼眶微紅,語氣因情緒波動而有些顫抖,再不似往日淡然:“無情,我和儀風給你添的麻煩已經(jīng)夠多了?!?p> 秋無情緩緩松開云暢,垂下頭嘆了口氣:“云暢,自我?guī)煾祽K死,秋有意背離師門陷害于我那一日起,我便注定孤身一人。承王爺與你不棄,我才能振作起來走到今日,你和王爺于我就是至親之人,我只希望你能依靠我?!?p> 在亂世之下,挨過了人生半數(shù)折磨后,方知周遭能有一絲真心何等珍貴。侯服玉食、隋珠和璧觸之皆是寒涼,唯有真心暖到骨子里。
云暢不禁感念,此生能遇杜儀風和秋無情,實在是她這無妄人生中難得幸事。
就在這時,園內傳來腳步踩枯枝聲,樹枝映在墻上幾分森然詭異,似猙獰鬼影。
云暢蹙眉看去,只見杜儀風撣了撣翻墻時蹭到披風上的泥雪,緩緩走來。
秋無情與杜儀風對視一眼,了然點頭,徑直向園口走去。
云暢眸中閃過光亮,似暗夜跳動的燭,驀地點燃心底最后一絲希望。
“儀風!瀠兒不能死,你有辦法救她的吧?!?p> 杜儀風看著滿懷希望、焦急抓著自己衣袖的云暢,不發(fā)一言,微垂的眼眸似在躲閃。
“蕭大哥是因為咱們才會受牽連,才會被誣陷謀反。況且......瀠兒不單單是我的徒弟,更是咱們的干女兒啊。儀風,咱們不能見死不救,這樣就太對不起蕭大哥了......”云暢語氣已近乎哀求。
“暢兒?!倍艃x風偏過頭,聲音喑啞,“我現(xiàn)在自身難保,太后想置我于死地你是知道的。若我為瀠兒說話,太后定會大做文章。況且瀠兒身上有解藥的秘密,這消息一旦泄露出去,她便會成為眾矢之的......瀠兒若是不在了,那星巖就再也醒不過來,太后一黨實力便會驟減,瀠兒的犧牲會是有價值的?!?p> 云暢心里一震。
她用力推開杜儀風,搖著頭緩緩后退,腳步踉蹌,聲音有抑制不住的顫抖:“你以前從不是自私自利之人,可你現(xiàn)在寧可犧牲瀠兒,也要除掉你的敵人保住你的尊榮?!?p> 云暢的眼神狠狠刺著杜儀風的心,一股不甘和怒意從他心底升起。
“我就是太為世人考慮才會淪落到今日田地!我被貶北朔那日,沿路之人無不嘲笑譏諷!那年北朔大旱,百姓盡數(shù)將怨氣撒在我身上,全然忘了我為他們所做的一切!你可知他們差點兒沖進王府,拿我命祭天?還有所謂的朋友......都像崔浩一樣背叛我!另謀高枝!”杜儀風眼底布滿血絲,歇斯底里。
他的余聲回蕩在空蕩的后院,空氣好似凝滯了片刻,靜得能聽到雪化聲。
“......你走吧。”
云暢垂下眼簾,緩緩背過身,聲色冷然。
杜儀風偏過頭,攥拳終是又放開,低聲喟嘆一聲,放柔了語氣:“暢兒,是我錯了,我說過永遠不向你發(fā)脾氣。你怪我就好,別自己生氣,還有......早點休息?!?p> 說罷,杜儀風最后看了眼云暢的背影,離開的身形格外落寞。
云暢眼眶早已泛紅,半晌她默默轉身看向空蕩蕩的庭院,只覺滿園似嚴冬般冷得徹骨。
皇宮,福壽宮外——
“段閣主,太后娘娘已經(jīng)歇下了。況且這么晚了閣主還呆在宮里,怕是不成體統(tǒng)。”
太后貼身侍女樂笙略略低頭,臉上掛著淺淡笑意,笑容合乎禮度卻又無甚真心。
段塵充耳不聞,依舊站在門外,面色已陰沉到極點。
樂笙抬頭瞧了眼段塵,福了福身剛欲進殿,腳步便被一冷然話音所絆。
“狡兔死,走狗烹。窺星閣氣息尚盛,太后娘娘的打算恐怕為時過早。”
段塵緊盯窗內人影,一字一句似是夾著利刃。
那人影晃了晃,片刻,一婢子來到樂笙耳邊匆匆說了些什么,樂笙心中已有定數(shù),淺笑著后退一步,俯身聲色恭敬:“閣主,請?!?p> 段塵目光略沉,走向屋內的腳步卻不疾不徐。
諸葛翊剛跟到門口就被攔下。
“翊護法,太后只說召見閣主?!睒敷仙焓謹r住諸葛翊,言語冷淡。
“嘖......”諸葛翊輕輕推開樂笙手臂,“好看的小姑娘都這么兇的么?行,我不進去,在這站著不礙事吧?!?p> 樂笙伸手指了指那邊的樹下,淡淡道:“去那底下站著,別在這兒礙眼?!?p> 諸葛翊聳聳肩也不惱,轉身走向樹旁,往樹上一靠,抱肩瞅著窗上的人影。
樂笙看了眼諸葛翊,微瞇雙眸,招呼那邊的侍女輕聲道:“去給翊護法搬個椅子,就說是太后娘娘賞的?!?p> 諸葛翊正有些發(fā)困,剛轉過身就看到身旁忽然多了個椅子。諸葛翊一笑,會意抬頭看向樂笙。
樂笙卻避開諸葛翊目光,似是在專心看梁上雕的合歡紋飾。
安福宮內——
太后放下佛珠,由婢子饞著從軟墊上起身,掀開珠簾步入暖閣。
“哀家這可是在幫段閣主,待李培浩大人細細審問那蕭瀠,定能幫窺星閣查出救星巖的解藥在何處?!?p> “可若是查不出來,對太后娘娘來說......不是更好嗎?”
段塵俯身行了一禮,嘴角一抹笑意,聲色淡然從容。
太后步伐一頓,揮手屏退侍女,雙眉微蹙:“段閣主何意?”
“蕭瀠如今到了太后娘娘您手上,您若是不好好利用,不就浪費了送上門來的好機會?”段塵直視著她目光,不躲不避。
太后撣了撣衣袖,緩緩入坐,道:“哀家的確想用蕭瀠牽出北朔王,好定他個謀反之罪。”
“然后呢?對于蕭瀠,太后娘娘是想放了她還是將她充作官婢?”段塵嘴角勾笑,語氣竟是帶了絲戲虐。
太后眸光復雜,不發(fā)一語。
“嘖......看來太后娘娘是想殺了她?!倍螇m了然,眼神直擊人心般盯著太后,“畢竟......只要蕭瀠一死,我?guī)煾副隳茉僖残巡粊?,太后娘娘也好高枕無憂?!?p> 太后不予置否,雖是笑著卻沒有一絲溫柔,滿面狠戾。
“段閣主,哀家是該定你污蔑之罪,還是該定你不敬之罪!”
段塵抬頭看著因被戳中心事而動怒的婦人,淺淺一笑,俯身行禮:“段塵無意冒犯,還請?zhí)竽锬锵⑴!?p> “你到底想怎樣?”
段塵嘴角本掛著慵懶的笑意,聞言卻驟然面若寒星,字字分明道:“蕭瀠,我們窺星閣要定了?!?p> “好啊~”
太后出乎意料地沒有反駁,笑容有些玩味:“想帶走她可以,交出西川三萬軍隊,哀家就放人,如何?”
段塵不語,太后的話在他眼底凝成一片寒霜。
“段閣主若是一時拿不定主意,不妨再考慮幾日,左右......哀家等得起?!碧笞旖禽p笑,滿眼戲謔地看著猶豫不決的段塵,“來人啊,送段閣主出去!”
恭候在門外的樂笙聞詔款款進殿。
“段閣主,請——”
......
段塵忘了自己怎么回到的窺星閣,一路上諸葛翊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段塵卻一句也沒聽清。他自顧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好像獨立于湖心的小島,天然地屏蔽了外物,春秋更迭、新芽冬雪都與他無關。
心像是墜入深海,打著轉兒往下沉,愈沉愈悶,愈沉愈暗。
若是從前,他斷不會賠上三萬兵力去換一個人,可突然而至的猶豫使他感到不安,從他猶豫的那一刻起,就已經(jīng)得出了孰輕孰重的答案。
夜風蒼涼,吹枯了滿城的生機,諸葛翊在后面跟著時不時打一下冷顫。
踏著泥濘與冰渣的段塵驟然停下,他回首望向黑壓壓的皇城,心中涌出絲絲縷縷的不安。
段塵記得什么人給他說過,一旦篤定了,就走下去別回頭。因為當你回頭的時候,其實就已經(jīng)后悔了。
璇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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