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風看他對著捏糖人的攤子發(fā)了好一會楞,“想要嗎?”
孟虔濕漉漉的眼睛眨了眨,擺腦袋,“這些東西不好,不要。”
終風沉默了會,還是去買了個大兔子過來,捏出來的兔子栩栩如生,很能得人眼,“你小小年紀,無需刻記道理?!?p> 孟虔盯著手里的糖人,嘴唇蠕動,“小舅,我們家很窮,我知道的。這個……淺嘗輒止,而且,很貴。”
作為一個自幼混跡江湖且無視一般道義偶爾也會劫富濟貧的大俠,頭一回聽人說自己買一個糖人是奢侈。不論他自己缺不缺錢,光是前幾年門派里外的收支全是孟長歌一人負起來的,足可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之理。
“你……這是聽誰說的?”
孟虔輕輕舔了口糖,不是細看都難看出兔子背上顏色淡了一點,該是想了多久才舍得下口,終風別開頭。
“聞哥哥說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我娘只著黑白色的服飾,比市面上彩綢廉價得多,也不戴釵環(huán)。他還說,門派里的師兄弟們除了外袍上繡著紅松林和梵語之外,都是干干凈凈的,素色洗久了也不會失色很耐用?!?p> 終風心底一片死寂,穿黑白兩色也并非是市面上的貨料,你|娘一件衣裳抵得上幾百個糖人!不戴釵環(huán)是因麻煩!素色是莊子上最搶手的緞子,門服上面繡的是暗月紋,用的是銀藍線!
孟虔舔舔嘴唇上未盡的糖漿,“況且我名中也有虔字,想必該是娘親望我能斂財之意。辛姨母也說……”
孟虔察覺到終風面色越來越差,以為是勾起他心底的愁事,連忙道:“舅舅,你……”
終風揮揮手,對外道:“把這條街面上所有的糖人都買回來?!?p> 朝陽山莊所在的街極極其繁華,街面店鋪長十余里,燈火不絕,人來人往晝夜不息。所有的糖人?少說也得幾十上百兩。
門外人領命而去,孟虔目瞪口呆,按捺不住小竊喜,又擔憂下面幾個月大家得一起喝稀粥,巴巴的問:“不、不妥吧。小舅,舅舅,我我我們錢……”
終風復雜的看了他一眼,“我覺得,勤儉是好事。但你要這些小東西,舅舅尚能辦到,不至于如此……”
孟虔點點頭,小口的舔著白兔,眉眼一路彎著。
大會在即,大道上各路人馬或早或晚的都抵達山麓,原本就熱鬧的夜市鼎沸至極。
安排好了住宿,終風只好帶著他四下轉轉。事先有了不許獨自一人的命令,其余弟子三五成群的淹沒在人流里。
終風領著他,一路上隨時買下的小玩意被他抱在懷里,“那邊白衫對襟的,是幫驚世書院的儒士。青袍的是無垢山的道士們,手里的佛塵很有些厲害。青陽齋的是鋪子里的那些女子,劍道頗有造詣。派服最丑的,是雨霖閣的人……”
孟虔懵懂的聽著,有些好奇,“劍道?最厲害不該是那位……”
他醞釀了一下措辭,“姐姐?”
終風自然懂得這個“姐姐”指的是誰,他微微彎了下嘴角,“是她。不過她也不是很厲害?!?p> 孟虔:“可是我并未聽過?!?p> 終風隨口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所見的高手未必就是高手……”
不及他話落,孟虔扯他的衣角,“小舅,我想、想要那個。”
終風看過去,是一支樸素的木簪子,末端刻著一朵小花。
他點點頭,伸手欲拿,不想被別人搶了先。
“呦,很巧的呀?!迸有σ庥?,視線落在他身邊的時候又是一笑,“這位就是你們少門主了吧!生得倒是標致。”
“大會期間,不可無故交戰(zhàn)。”終風將他往身后護了護,意味十分明了。
墓雪眸波一轉,嘴角三分笑又濃三分,“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怕什么?你叫什么?”
孟虔利落的報上名號,緊緊盯著她手里的簪子,“姐姐并非實意想要它,不然讓給我?!?p> 年紀明明比他|娘還大的墓雪被他這一聲又脆又甜的“姐姐”叫得眉心都是笑,存心要逗他,“你怎么就知道我并非實意?”
終風冷哼一聲,讓開了些。
“你一身白衣,配玉簪子更甚。木簪子,襯得人老氣?!?p> 墓雪也不惱:“那你買簪子送人,豈不是存心的使人家黯色?!?p> “不會,”孟虔想了想娘親平時的裝扮,說道,“她不甚在意外表,且然她身著何物都是極美的?!?p> 墓雪來來回回將他看了個透底,“也是,便不同你爭了。”
抬手往他懷里丟了袋金瓜子,如是道:“剩下的,當姐姐給的壓祟錢?!辈坏让向磻?,那人又似來是一樣,驀地回首已無身影。
終風環(huán)視四以后才松了口氣,連他自己都未能察覺一手的濕潤。他們七秀坊也是規(guī)矩極嚴的,大會在即不會讓教徒獨自行動。
難不成她是偷偷溜過來的?來做什么?送壓祟錢的?
鬼話!心底不知道又揣著什么事!
終風失了興致,一路上都在想這問題,眼下腦子靈活的人又都不在,商量都不成。
還是他太大意,長歌門如今正處風浪尖上,七秀坊動手此時就是大好時機。孟虔一旦出事,挫了門派的銳氣,又狠狠地敲打了底下那些點小手段。
所有人如鯁在喉,唯有她七玲瓏自在得意。
終風一個腦子亂糟糟的想著,相比之下孟虔倒是更加從容,看了超過三眼的,終風基本上都會給他買下來,直到終風懷里抱不下了,兩人才啟程往回走。
孟虔是再懂事明理也還是個孩子,當他在表演雜技的人圈上一站的時候,頓時被那鉆火圈的猴子迷住了眼。周遭人潮擠來擠去,他身子小,沒幾下就站在了最里邊。
渾然被靈活的小猴吸走了所有的注意,甚至連方才一直跟在他身邊拿東西的小舅不見了也沒能發(fā)覺。
那小猴一連鉆了三個火圈后,訓侯人讓它坐下,它能聽人語,果真就坐下了。
丟給它個小果子,居然還會剝皮。
人人鼓起掌來,好厲害,跟大白一樣,孟虔心底由衷的贊嘆,“小舅,等咱們……小舅?舅舅?”
孟虔四下里都不見人影,有些慌了,想費力的擠出去,不想試了幾次都不似進來容易,“諸位,可否讓讓?諸位?”
不知臺上的小猴又表演了什么,底下一片叫好,誰也沒聽見他的話。孟虔不蠢,他看得出來自己這八成是中計了,只是怕連累娘親。
他無心去看臺上如何,抱著一懷的東西難過得很,整個人都不覺頹廢下來。完了,我丟了。
孟虔茫然而無望的看了一圈,街上流轉的燭光落在他臉上,眸底壓抑許久的水痕正在涌動。
安稚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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