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低垂,一隊差役押送著數(shù)十名女子毫無生氣地走著。她們有的哭哭啼啼,有的已經(jīng)累得哭不出來了。
從京城一路走到關(guān)外,本就路途遙遠,她們又被縛了手腳,如今她們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拖著步子。她們累得甚至想最好是現(xiàn)在就立地埋起來,因為實在是走不動了。
這些人是王家的家眷。王大人被指謀反,連帶著一家家眷被判流放。其實他也就是站錯了隊,左不過是殃及的池魚。
這些人中有的是府中夫人千金,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閑來撲蝶,愁時嘆月。有的是家中仆婦丫鬟,雖然端茶送水但也衣食無憂。
要不是白天,王家老夫人硬是賴在地上不走,激動之時“呃”的一聲咽了氣,接著,幾個夫人又跟著鬧了幾個時辰,說要給她們家老夫人風(fēng)光大葬,否則這時王家人也該跟同樣被判流放的其他幾家一起到了驛站了。
差役長官汪直命大家停下來,今晚就宿在這荒山野地里算了,因為再往前走就是惡名昭彰的剪草林,即使是大白天過境都免不了遇上各路搶匪,要是在晚上,那是躲也沒處躲,直接撞他們老巢里去了。
眼下,除了汪直帶領(lǐng)的隊伍,其他的押送隊伍已經(jīng)到達了驛站。幾隊人馬該換崗的換崗,該休息的休息。
驛站簡陋,土堆的房子到處都是灰撲撲的一片。塵土飛揚,弄得每個人都灰頭土臉的。
在白天,這也算是個藏身之地,至少這周邊的風(fēng)景也稱得上是寬廣遼闊了,不過一到晚上,野風(fēng)呼嘯,好似狼吼,拍得門啪啪作響,聽得人心慌意亂。
驛站里,女子們都團在一起,誰都睡不著。
“這風(fēng)太嚇人了。”“不知道是風(fēng)還是別的什么。”“不是風(fēng)難道是鬼!”“你別嚇唬我,說不定是狼。”“狼才可怕吧。”
“你們都別說了。都這時候了,嘴還不閑著。要是狼,第一個把你們叼走。”老嬤嬤看她們多嘴多舌得沒完沒了,白了她們一眼教訓(xùn)道。
本來越說越來勁的幾個人都不說話了,漸漸安靜了下來,由于連日來的奔波,大家都累到極點了,暈暈乎乎也睡著了。
押送的差役、看守們除了幾個年老鬧不動的,不愿意折騰的,其他人都在喝酒劃拳。
臟話,大笑聲,劃拳聲,碰杯聲,酒壇骨碌碌到處滾的聲音和風(fēng)聲混在一起嘈嘈雜雜難以分辨清楚。人們放肆大喝,喝得東倒西歪,毫無顧忌,反正這里天高皇帝遠,誰還能管得著誰。
“恩。”的一聲悶響,有個差役雙腿撲騰了幾下,躺在地上不動了(雖然他本來就是躺在地上的)。血從脖子的傷口中冒出來,汩汩地流到地上。
“恩!”的一聲又是一個中招了。他們喝得爛醉如泥,像死牲口似的,任人宰割。
“什么人……”終于有人還算清醒,但為時已晚,鋒利的刀鋒已經(jīng)劃破他的喉嚨。
“來人啊,有馬賊!”幾個沒喝酒的差役匆匆趕來,趕忙抽出佩刀與這伙馬賊打殺起來。
可是這些人是靠著燒殺搶掠過活的,是提著腦袋在刀尖上過日子的人,不光是身手,就是這股狠勁就叫人毛骨悚然。差役接不了幾招就被砍得鮮血淋漓,顯然是毫無招架之力。
這伙馬賊全都蒙著面,拿著各式各樣的刀,沒有統(tǒng)一的制式。他們像魔鬼一般,殺人如剁肉糜。不一會兒,院子里東倒西歪的盡是差役們的尸體,血從他們的身體里流出來沿著土地上的裂痕蔓延開去,最終沁入地里,不多時,他們身下的黃色土地變得殷紅。
砰的一聲,木門被踢開,馬賊涌入,粗暴地拖起熟睡的女子們?!鞍阉齻兌紟ё撸 鳖I(lǐng)頭的那個男人,黑色面紗中露出一雙狹長的鳳眼,聲音中帶有一絲愉悅,“她們可都大有用處?!?p> 女子們大喊,她們拼命捶打這些男人,但無論是她們尖利的叫喊聲,還是多么瘋狂的掙扎,對于這突如其來的厄運都顯得那么得軟弱和那么得毫無抵御之力。
在瘋狂地席卷了一番之后,馬賊一把火點燃了驛站。熊熊大火借著野風(fēng)肆無忌憚地舔舐著驛站,照亮一小片天空。可是這場大火對于這茫茫大漠來說就像滄海一粟,淹沒在這荒涼的夜色中。
“媽的。”汪直一早起來就火冒三丈,把地上的差役踢起來,催促眾人趕路。今天的路不好走,免不了要提心吊膽的,他心里實在是也沒底,才把火發(fā)到差役們身上。
他走著走著,想想就忍不住罵道:“這幫倒霉婆娘,早不鬧晚不鬧,偏偏在這個地界鬧。”他在心里又想,真是流年不利,這林子可是賊人鬧得最兇的地方,剪草林,草都給你剪了,何況人呢。
本來要是跟著隊伍一起走還好,人多也不用怕,現(xiàn)在就剩自己這么一隊人,要出什么事還真是攔不住。不過,他又一想,在這里遭殃的不是一個兩個,萬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老子先跑也沒什么要緊,現(xiàn)在朝廷上下正是動亂非常,大事都顧不過來,誰還管這些小事。
不知道這個汪直之前賭錢是否是經(jīng)常贏,但今天可謂是想什么來什么。
從林子里閃出一隊人馬把隊伍團團圍住。
汪直心里預(yù)先有了準(zhǔn)備也不震驚,只稍愣一愣,一抱手:“各位俠士,有何貴干?”
“女人留下,留你們狗命,滾吧。”
汪直略略一想,“可以。那么,告辭了各位?!彼故峭蜌?,調(diào)轉(zhuǎn)馬頭,轉(zhuǎn)身就走。
其余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這算怎么回事?頭兒都走了?既然他都走了,那我們也走吧?他們紛紛撒腿就跑。
這么干凈利落倒把這伙賊人逗樂了。
女子們知道是遇上馬賊了,這群夫人小姐丫鬟仆婦個個大驚失色,慌成一團,膽小的又哭上了。
青鶯算是這群女人中冷靜有頭腦的,她與張媽相互交換了下眼神,躲在人群里,決定靜觀其變。
哭鬧聲驚動了這伙人,幾個嘍啰舉著刀過來,對著人群大聲喝道:“閉嘴!”
慧兒年齡最小,但是倒不像別的人嚇得像抖篩子似的,只是緊緊拉住旁邊的紅燭。紅燭暗暗抱住她不說話。
他們的人在清點人數(shù),看看自己搶了多少戰(zhàn)利品。
突然隊伍前邊吵吵嚷嚷,是三小姐王琳鳶。琳鳶有喘病,看見這些馬賊又害怕又緊張,一緊張起來就換不上氣。
“紅燭人呢,她在哪里啊?”琳鳶的奶媽這時才想起來紅燭。紅燭原本是三小姐的貼身丫鬟,但由于在府中地位很低,奶媽不讓她跟在琳鳶身后。
聽見前面響動,紅燭探頭看,但始終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
“發(fā)生什么事了?”一個漢人公子打扮的年輕人詢問奶媽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們家小姐喘不過氣來,這位小兄弟,幫幫忙,讓我去把紅燭找來,她有辦法救三姐姐?!?p> 年輕人看了看三小姐,點點頭:“我去找。你不用著急?!?p> “紅燭姑娘!誰是紅燭姑娘?”聽見喊自己,紅燭聞聲看去,剛巧視線落在面前這個男人的眼里,紅燭趕快低頭躲開,但恐怕已經(jīng)來不及了,紅燭低著頭,后悔莫及,剛才自己不該好奇,到處亂看。
“你是紅燭姑娘?”那人果然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紅燭。
紅燭眨眼想了想,沒有回答,她想這賊人喊她的名字能有什么好事,還是不要回答他比較好。
“對,是她?!薄笆撬!比欢赃叺娜硕贾钢t燭,紅燭沒辦法推脫,只得承認(rèn)道:“是……是我,怎……怎么?”
“姑娘,你跟我來?!蹦悄腥怂闪思t燭的繩索,讓她跟他走。紅燭拖拖拉拉不肯快走。那人見她走這么慢,過來隔著衣袖拉住她的手臂說:“走快一點,你們小姐喘病犯了,正找你呢?!薄鞍?!”紅燭聞言立刻跑了起來,跑向三小姐的方向。
紅燭看見琳鳶躺在地上,四肢僵直,手指好像雞爪似的聚攏在一起,不停地喘粗氣。
紅燭趕忙撥開圍著的眾人:“三姐姐喘不過氣了,大家散一散,別圍著?!?p> 紅燭從身上拎出一只特制的大口皮囊,打開一抖,罩住琳鳶的口鼻,讓她呼吸。
大家一邊觀看,一邊嘀嘀咕咕,討論三小姐怎么又犯病了。
紅燭專注地觀察著琳鳶的狀況。過了一會兒琳鳶呼吸均勻了起來,手腳也放松了。紅燭又給琳鳶吃了藥丸,幫她撫了撫背,順順氣。
一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讓大家依次序擠上他們駕來的馬車。那書生樣的年輕男子一直在一旁觀察著紅燭和三小姐。
他蹲下身,想要看看三小姐的狀況。紅燭緊張地攬過琳鳶抱著,“你要干嘛,她只不過是一點小病,不礙事的。唉,你別動手?。 ?p> 那人覺得很好笑,道:“我是大夫,讓我看看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紅燭不相信他們這伙人里會有什么好人,但那個自稱大夫的人生得白白凈凈,還挺好看,確實像是念過書的樣子。
紅燭松了手,那人給琳鳶把了脈。他說:“這位姑娘之前就犯過這?。俊奔t燭說:“是啊。很早就有了。哦,不過這只是小病,不礙事的。”紅燭一邊說著一邊擺手。
那人笑了:“你為什么強調(diào)這是小病?你是怕如果我們認(rèn)為你家小姐得了重病,嫌麻煩,索性害了她的性命?”紅燭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一味重復(fù)琳鳶的病不麻煩。
那漢裝男子讓紅燭和奶媽扶著琳鳶上了他自己的馬車。
那男子說:“這里不需要這么多人,你們把她留下吧,我是大夫,我會照看她。”
把三小姐留給一個陌生男人,這男人還是個馬賊,這讓紅燭怎么可能同意?!安缓寐闊┕诱湛?,我是三姐姐的丫鬟,我來照顧她吧?!?p> 琳鳶的奶媽說:“紅燭,你不會照顧人,總是弄得手忙腳亂的,還是我留下吧。”奶媽給紅燭使了個眼色,你個小丫頭,要是這小子想對三姐姐做什么你也攔不住啊,還是老娘我來看吧。
接到了這個眼色,紅燭沒明白,但是假裝明白了。不過奶媽是三姐姐的親奶媽,一定會照顧好三姐姐的,不用擔(dān)心?!芭?,那我出去了?!?p> 所有人都安排停當(dāng),車?yán)锏娜硕及察o下來,緊緊抱著膝蓋團成一團。
大家心里都有很多疑問,最大的疑問是她們會被帶到哪里,將來怎么辦,但是現(xiàn)在問身邊的人也沒有用,沒有人能回答這些問題,大家都累了,還是都閉嘴吧。
首領(lǐng)模樣的人一揮手,一隊人拉著幾輛馬車往茫茫西方荒野而去。正如汪直所想,這群女人原本是要被送到軍營去做軍妓的,現(xiàn)在被搶匪所劫,苦難恐怕是有增無減,前路茫茫,但命運并沒有改變。
蓬蓽生花
會點開這篇小說,應(yīng)該說也是一種緣分吧,希望有緣人們,你們天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