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棠感覺自己快死了。她腦中的意識正一點一點被抽掉。
師父帶她去藥堂的,師父給她買糖葫蘆,帶她量身體做新衣服。
師父說,宿棠想要什么花色,就要什么花色。
還有她新長出來的頭發(fā),終于有一天,可以扎個小辮子了,師父高高興興地買來頭繩,笨拙地為她扎上。
她的頭發(fā)太滑了,師父歪歪扭扭地給她扎了兩個,一個高到正頭頂,一個歪到腦后方。
她甚至記起很小的時候,她枕著師父的臂彎入睡。
再然后,她犯了錯,師父替她認了,被罰到佛殿里抄經。
她抱著師父的脖子,說什么也不肯放開,不肯讓師父好好抄。
還有他們許多師兄弟一起剃頭,一起被罰,一起掃院子。
都仿佛是昨天的事。
噗哧——
刀劃破衣服刺入肉皮的聲音。
脖子上的力不再加了,只是那雙手依舊不肯放開。
宿棠還沒有反應過來,遠處,一個人跳下馬,將身上的重量扔到一邊,只是脖子上的那雙手,費了好大的勁才掰開。
“宿棠!”
宿棠回了神定睛看時,全身已經毫無力氣。
“長…信?!?p> 溪抈的尸身被扔在一邊,連眼睛都不曾合上,素裊裊嘆了口氣,手下的人順便挖了坑將她埋了,在溪抈墳前,她長拜不起。
那一日,宿棠披著長信的戰(zhàn)袍,坐在戰(zhàn)馬上,迎受萬民歡呼,長信在她身后,兩人同騎一匹戰(zhàn)馬,從城門而入。
尚訣急匆匆地跑來,在城樓上的表情一下子凝固。
“王上,該下城樓迎接長將軍了?!?p> 身邊的人提醒道。
尚訣一言不發(fā),看著長信由遠及近,終于,甩袖而去。
長將軍打了勝仗回來,王上政務繁忙。
宿棠回南熏的時候,脖子上的勒痕還是清晰可見。
“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那里?”宿棠問道,長信回來之后主動要求自己仍住南熏,等過些日子再搬到將軍府上住。
他不愿意走,宿棠知道。
“哦,一個將士出去小解的時候,說看到你了,我心里猜想你出宮干什么,那將士便說是一個女子引你去的,她手上還拿著匕首。”
“一個將士,可以那么遠看到別人手上的匕首?!?p> “就是你自己看不到,全心全意地跟著她?!?p> 下午,尚訣沒來。
次日,尚訣還沒有來。
宿棠給寒水開了方子,可寒水的病卻不見好,她叫鋤菱偷偷盯著,原來她不僅不喝宿棠的藥,還仍舊吃著那不知名的島藥。
她是一心想要尋死。為什么呢?
不過是一只彤管,何至于要了一個又一個人的命。
“宿姑娘,這幾日寒水的病,你可聽說了?”流珠在一邊趾高氣昂道。
“慕遲…慕遲他最近怎么樣?”
“你若是再不將那彤管找來,我敢打保證,他連如今這半條命也不剩了?!?p> “好,再給我半個月,十天時間,我一定找到?!?p> “最多給你七日時間,找到什么都好說,找不到…就到后山上去找你的褚公子吧?!?p> 宿棠的額頭深深貼在地面。
下午她去見寒水的時候,她已經瘦得成不像樣子。
宿棠視若無睹地為她開藥。
“讓我死了吧…宿棠…讓我去死…”
宿棠沒有說話,許久,她看著寒水那張淚流滿面的臉,如果不施粉,她這樣憔悴著竟也有些好看。
“好?!彼尢恼f。收拾起東西背著箱子走出門去。
都瘋了。宿棠心里想。
師父當年那個藥鋪附近的商家她也不是沒問,左右周折,終于打聽到了那改行已久的當年的小伙計。
“我也沒怎么聽說他,他大婚之后,就再也沒回來過,當月的工錢也沒領。”伙計如今留起了絡腮胡,宿棠不仔細看,就認不出來了。
又是一條線索斷了。宿棠抬頭看看沉舟,他也一言不發(fā)皺著眉。
“那天那女伙計,實際上是我?guī)煾敢郧暗钠拮印!?p> 沉舟大驚,手中的扇子差點跌落在地。
“那你怎么不早說?”
“早說?讓她知道你的身份,恐怕不是下毒就是一刀子結果了你。”
“為什么?”
“不知道,”宿棠搖搖頭,“她恨透了我?guī)煾负臀?,那日我走的時候被她認出來,差點一命嗚呼了?!?p> “那是你和如淳見不知道做了什么見不得人的時候,與我何干?”沉舟一挑眉,滿不在乎地說道。
宿棠一把抓住他的領子,他說自己怎么樣無所謂,可她絕不允許,別人說師父的不好。
“你最好把嘴巴放干凈點,不然,從此以后我們各找各的?!?p> “別別別,我錯了還不行嗎?”如沉舟急忙賠笑道。
宿棠放下他的領子,轉過頭去。如沉舟看著她如畫的側顏,抿嘴一笑。
這一笑中,還有許多說不盡理不清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