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半個月左右,爺爺回到家中,叫來了所有的家庭成員,鄭重的宣布一件令人咋舌的消息。
“我辭職了,與你媽一同出家?!?p> 話一出口,得到的回應都是來自兒女的責備與質(zhì)問。
“你好好的出什么家?還不嫌給家添亂啊……”
“那出家是鬧玩兒啊?咋想的啊?……”
“爸呀,你可別出家啊,嗚嗚嗚……”
“爸,這工作多好啊,不說我們這些成家的兒女,嗚嗚嗚……您退休以后也有個保障。再說我媽都這樣了,你再出家,咱家可咋整?。縿e人得咋說咱家?這日子可咋過?。繂鑶鑶琛?p> “你媽咋了?你媽不挺好的嗎?這病都好了還想咋地???”面對兒女的反對,爺爺怒火中燒,眼里布滿了血絲,面紅耳赤的喝到。
他早知道兒女會是這樣的反應,所以來了個先斬后奏,把辭職一事辦得干凈利落,在寺院是也皈依了佛門,就差最后一步,了斷塵緣剃度出家。
土房內(nèi)一片沉默,只有哭哭啼啼的抽泣聲,充斥著每一個昏暗蒙灰的角落。
“爸,您別生氣,大家也都是為了您好。畢竟這不是小事,就問您一句,您真的想好了嗎?我媽出家是有原因的,那您呢?您不怕以后后悔嗎?”母親是個個性剛強且沉著冷靜的女子,對于她這個外姓女子,總不能同親生子女那樣滿是責備。
“后啥悔,當初剛?cè)r候,我都跟那里大師傅說過,而且也在佛前發(fā)愿,只要你媽那病能好,我就跟著出家?!睜敔敿t了雙眼,嘴唇一直不停的顫抖著。
“再說了,你媽從來沒念過書,佛經(jīng)她一個字兒都不識,我多少還認識點,能過去教教她。這一段時間下來,你媽比誰學的都快,把《地藏菩薩本愿經(jīng)》全都認下來了。”
爺爺用指尖在快速的抿了一下眼角繼續(xù)說道:“你說這也奇怪,你媽到了寺院就給大師傅跪下磕頭,到了佛殿上也不住的磕頭。還說她看見的那些天兵天降,神佛菩薩跟這殿上供著的一模一樣。然后你媽到了那就好模好樣,也不瘋瘋癲癲,也不胡言亂語,每天就是跟著師傅們磕頭誦經(jīng)。一片藥沒吃病就好了,上哪說理去?”
“你媽也是死了心了,以后不會再回來,她說自己之前那些種種行為,都是佛的暗示,她一天不入佛門,就會有佛法來折磨她,直到她邁進佛門的那一刻?,F(xiàn)在已是佛門弟子,會在佛前為兒女后輩消災祈福。我也是一方面為了還愿,一方面也是為了你媽,雖然好病了,可終歸還是不放心……”說道這里爺爺哽咽了一聲,之后繼續(xù)說道:“她大字不識,還是我來教她比較好。在一起過一輩子了,也生兒育女了,這樣我心里也舒坦……”
爺爺已經(jīng)泣不成聲,小小的土房內(nèi)再次陷入沉默,嗚咽抽泣聲卻始終沒有間斷。
誰能想到家中最有文化素養(yǎng),最不信這些的爺爺,竟會邁出今天這一步。
就這樣,爺爺放棄了整個家族引以為傲的職業(yè),陪著奶奶一同出了家。
奶奶的病是好了,可某種意義上來說我也失去了奶奶。因以后為自那,奶奶再也不讓我叫她奶奶,而是叫她師傅。
我那時小不懂事,骨子里也是倔強的很,雖然嘴上不說,但心里始終堅定自己的執(zhí)念。奶奶永遠是我的奶奶,只要她還在世一天,她就是我奶奶,無論出家與否,佛祖也搶不走我心中的奶奶。
爺爺也是如此,只不過我對爺爺?shù)挠洃浱?。唯獨心中感動敬佩著爺爺對奶奶的那種無畏的奉獻,以及每年回來探望時帶回來的美味水果與小吃。
世事無常,那份感動與敬佩在時間的腐化下,竟然慢慢的變了質(zhì),然后就在那個時候,時間終于靜止,我心中那殘存的一點感動與敬佩才得以保留。
如今我已長大,經(jīng)過時間無情的洗禮催化,任何事物已然無法再在我的心靈上隨意肆虐,連曾經(jīng)逝去的也一并奪了回來。
事實證明,每個人心中都有信仰。奶奶的信仰是佛,爺爺?shù)男叛鲆彩欠?,其他人我不得而知,但我深知我的信仰是奶奶?p> 有段時間,奶奶在我的生命里留下很深刻的,難以磨滅的記憶。讓我小小的靈魂有了很深的觸動,甚至影響到了我的人生,乃至余生。
但是爺爺呢?或許他還活著的話,或許他還活著的話我倒是寧愿他沒有活著。
這話說起來真是大逆不道,大不孝!但畢竟人生百態(tài),有些人舒適美好活著便是幸??鞓罚行┤藨K雨愁云離開倒是一種解脫,當然非自然死亡除外。
原本一個大字不識的奶奶對佛的忠誠信仰,驅(qū)使她很快便熟悉經(jīng)書中的每一個字,有些生僻字難以理解的經(jīng)文,也達到了融會貫通的地步,這令每一個人都很吃驚。
而這個時候,爺爺便離開了奶奶,去了市里一個更大更有名望的寺院,原因很簡單,奶奶讓的。
奶奶讓爺爺離開是因為不愿與爺爺同在一個寺院修行,而爺爺去市里的大寺院是因為他在毗鄰的寺院還算有些名聲,畢竟當年陪奶奶一起出家的事跡也算是轟動一時。
爺爺?shù)搅耸欣锏乃略褐?,開始給死人做超拔,給活人作法事,或者帶領眾僧和俗家居士弟子去放生。
以此接到一部分供奉,在寺院生活的有滋有味。而奶奶潛心修行,日日清苦,為自己,為祖輩,為子孫后輩在佛前懺悔消除罪業(yè)。
那段時間奶奶從來沒回家探望過,哪怕是一個信兒也沒給過,像是真的了斷塵緣,只一心修佛。
爺爺不同,我的童年最吃過最好吃的水果,從來沒吃過的零食都是爺爺帶回來的。
爺爺隔三差五便回來探望我們,每次回來都是風風光光的。帶回來大堆的吃的不說,還有別人施舍給爺爺?shù)囊挛铩?p> 那些衣物都是俗家的衣物,男女老少的都有,爺爺邊翻給我們邊說:“城里富人多,有些衣物還很新鮮便扔掉了,我跟他們講那都是罪過,讓他們把不穿的衣物施舍掉。這些都是他們施舍的,你們看看還新的呢,這干農(nóng)活時候不是一樣穿嗎?”
家人從來不嫌棄爺爺帶回來的衣物,每次都收拾的整整齊齊,留著干農(nóng)活時候穿。
爺爺還有很多體面的事,比如那時候座機剛在我們村里普及,爺爺就已經(jīng)帶回來一部老式手機。
平日里照相都是到鎮(zhèn)上的照相館去,爺爺卻在下一次回來的時候又帶回來一部膠卷相機。
再比如我小伙伴的爺爺可能連汽車都沒坐過,我的爺爺別說汽車轎車,連游輪都乘過,那帶回來的很多照片就是我向他們炫耀的證據(jù),爺爺和一群僧人在游輪上放生,很多種類的魚,和超大的海龜。
茫然無知的我哪懂分辨是非,覺得萬事萬物只要不是威脅,便一切都是正義。
直到后來,爺爺再次招來了所有的家庭成員,再次宣布令人咂舌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