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里終年無日光，晝夜不明地開著燈。車工們也是白晝不分工作著，做好了一批就睡覺，睡醒了再繼續(xù)干。倘若不看鐘表的話，唯有走出地下室才能夠辨別白晝黑夜。這些勤勞的打工者出來的目的是賺錢，在那個多勞多得計件的年代里，只有多做才能夠多得。因此有些人忙得連飯都來不及做，金錢甚至使他們忘記饑餓。
瑾雨的工作卻輕松得很，每天早上從二爺爺家出來到廠里第一件事就是把辦公室收拾干凈，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后再去裁剪間幫忙。
這天，該做完的活都做了，還沒有來上海時，她就聽說同村王光小哥也在廠里。兩家住的很近，從小到大她就很喜歡這個斯文滿臉笑意的小哥。那天來廠里時，小哥忙得沒有空跟她說話，常聽二爺爺夸小哥裁縫活好，做出來的衣服又好又快，叔叔很賞識他。一碰到難題都會找他來探討。
閑來無事，她就開始搜尋小哥的影子，車間人都告訴她王光回宿舍做飯了。還沒有看過工人們怎么做飯呢！于是她就興致勃勃地來到男宿舍。
“小哥小哥！”叫了幾聲，卻不見應(yīng)聲。男宿舍空無一人，第一次來這里，里面除了幾張床鋪外還有一張不知誰從外面撿來的廢棄的書桌，長長的桌子上，雜亂無章地放著亂七八糟的生活用品和幾只電飯鍋，把個桌子擠得水泄不通。
床上被子造型各異散亂地躺著，衣服襪子等混亂地散在床上，仿佛象征性地給已經(jīng)凌亂的床上來些點綴。地下的塑料盆里放著換下的衣服，滿屋飄散著臭襪子和男人的特有的異味。
唯有一張床上的被子是折疊整齊的，也沒有散亂的衣物。似乎與整個環(huán)境“格格不入”，只有一本書安靜地“躺”在枕頭旁，她的目光被書吸噬過去，腳就不由自主邁了過去。
她看到了那本等待著她的《巴黎圣母院》，此一刻她忘了來此地的真意，捧著小說出神地翻看起來。
黎陽輕易是不會進(jìn)宿舍的，那里的雜亂和臭氣熏天是他無法容忍的?？墒浅诉@里他能夠住哪里？方亦夫要他住他家被他婉言謝絕了，叔叔把他從老家?guī)У缴虾?，教他學(xué)會做衣裁剪，精心地培養(yǎng)他已經(jīng)感激不盡。怎么還能夠再麻煩他？本來他可以睡辦公室沙發(fā)的，怎知半路上殺出了一個毛美麗！
毛美麗！毛美麗！想到她就感覺如刺哽。這個自尊心極強，一切以自己為中心的女人，不知回蘇北后還回不回來了？但愿他這輩子再也不要見到她，否則心頭的那根刺永遠(yuǎn)不會離去。
他現(xiàn)在唯有一個目標(biāo)，努力學(xué)好裁剪。有機會再去國外深造學(xué)習(xí)時裝設(shè)計，然后買房把孤零零一個人在老家的媽媽接過來。現(xiàn)在他回宿舍是找王光的，剛剛和方亦夫修改了西褲的版型，讓王光做一條樣衣看看效果。
還未到宿舍，他的眉早已拎得緊繃繃的，象一根快要離弦的箭。因為那些討厭的“家伙”又如臭蒼蠅似的向他親切地?fù)鋪?，就象毛美麗?zhí)拗般的糾纏。被在乎被愛的感覺應(yīng)該是幸福的，而他卻感到無比的難受，除了無力承受外別無他法。
男宿舍里，王光的身影無蹤，卻意外地見到方瑾雨正坐在他的床邊，捧著那本每晚睡前翻看上幾頁的《巴黎圣母院》。她看得那么投入，長長劉海完全遮住了整張臉，即便這樣他也能夠肯定對方此刻已將心完全融入進(jìn)去。
他在門口足足駐足幾百秒，還是不見對方抬頭就更證實自己的推斷?？磥恚@丫頭心陷進(jìn)去了，必須得到幫助才能夠回來，于是他慢慢地走近。
眼前的視線被突來的黑影遮住，瑾雨下意識地把目光從小說中解放出來，不必抬頭就知道來者是誰。
對方身上的香皂味和那雙永遠(yuǎn)干凈錚亮的皮鞋已經(jīng)給了她答案。她本能地從床上站起來。莫非這是……正疑惑著
“丫頭你也喜歡外國小說？”與其說他在問不如說他在笑著給自己答案。
“不好意思，沒經(jīng)過你的同意?！?p> “沒關(guān)系！”
“我、我、我是來找我小哥的。看到你床上的小說就情不自禁看了起來?！?p> “你可以把它帶走，看好了再還給我?！?p> “謝謝！”
“看到王光沒有？”
“我也是來找我小哥的?！?p> “他是你小哥？”
“鄰居小哥?！?p> “鄰居都叫的這么親切，那我也是你哥。叔叔都讓你叫我哥了，你怎么還不叫??？”
這次，她沒有馬上回話，仰起頭顱怔怔地凝視著他，在思考該怎么回答。
“除非你不再兇巴巴，不再冷冰冰！”她噘起小嘴，將眼神揚的高高的，給人一種挑戰(zhàn)的意味。
“我在你心目中就這么不堪？”
“當(dāng)然，卡西莫多都比你討人愛?！?p> “?。烤尤贿@樣評價你黎陽哥?卡西莫多有我?guī)泦?？?p> 她搖搖頭，又想了想，
“他雖然丑陋，但比你可愛！”
“那好，從現(xiàn)在起，我要做現(xiàn)代的‘卡西莫多’，好好保護(hù)我的‘愛斯梅臘達(dá)’。這下滿意了吧？”
他全神貫注地凝視著她，即使對方不予回答也會從她的神情中得到答案。
就在這時，腳步聲由遠(yuǎn)而近。片刻，王光便端著洗菜的塑料盆走了進(jìn)來。
又一個平常的不能再平常日子翻開了序幕！地下室上的大樓高達(dá)22層，是上海近幾年來造好了為數(shù)不多的高樓，在那一帶真可謂是鶴立雞群！
仰望天穹，蔚藍(lán)的天只在樓層與樓層之間艱難地露出一點笑臉，這天怎么這么小這么高？方瑾雨把頭抬得脖子也酸了，就是見不到家鄉(xiāng)那一望無垠，碧藍(lán)如洗的蒼穹。
回地下室時，她看到公寓里很多人家在曬被子，就匆匆奔進(jìn)王光的宿舍，臨來前在老家的小嫂囑咐她有空照顧下小哥的飲食起居，曬曬被子，洗洗衣服。
她抱起床上的被子走出地下室，在綠化帶里已經(jīng)陸陸續(xù)續(xù)地被人牽上了幾根繩子，這個資源被她很快利用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