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光中影
景武帝十六年七月三日清晨,陸府下人開府,愕然發(fā)現(xiàn)張延云正蹲在門口石獅子下打著盹。
下人連忙通報陸文清,陸文清正在穿戴,臉色微微變化,皺起眉頭,想了想最終還是緩緩走了出來。
“張兄?”陸文清看到張延云身上凌亂染塵的衣物,心中微微有些擔(dān)憂,但又想到昨日發(fā)生的事,想要拍拍他肩膀的右手硬生生留在半空中。
張延云晃晃悠悠地醒過來,看清來人后連忙扶著石獅子站起來,揉揉眼睛,十分抱歉道:“陸兄,實在不好意思,若不是丟不下行李書本,我是萬萬不會有臉再來見你的?!?p> 陸文清聽出了張延云話中之意,詢問道:“張兄,你要走?終考成績還未公布。”
張延云撓撓頭:“嗯……成績到時候在哪都可以查到,我想趁這段時間多出去走走看看,更何況……這東江小鎮(zhèn)我似乎沒什么呆下去的理由了。”
陸文清心頭一動,想要把昨日他與沐芊芊分開的事情告訴張延云,但話到嘴邊卻仿佛被什么東西堵住,梗在喉頭,咽不下也吐不出,他盯著張延云硬是什么也沒說出口。
張延云看向他:“陸兄,你沒事吧?”
陸文清背在身后的左手狠狠握緊,折扇微微作響,他有些心虛,低頭道:“沒……沒事。”
“那,我現(xiàn)在方便去收拾行李么?”
陸文清清醒過來,連忙回頭吩咐下人:“快,快去幫張兄收拾行李?!?p> 頓了頓,他又吩咐道:“另外,再去拿五十兩紋銀給張兄做盤纏。”
“不可!”張延云攔住下人,回頭對陸文清深深鞠了一躬,方才道,“陸兄不嫌棄我寒酸愿意收留我已是君子之態(tài),昨日失態(tài)之后陸兄更是沒有放在心上,胸襟之廣小弟佩服。陸兄對我情誼已足夠,小弟不敢再叨擾陸兄,只求取完行李便走,至于銀兩,是萬萬不敢收的?!?p> 陸文清看見張延云這幅模樣,聽著這段話,胸中羞愧之情愈發(fā)濃郁,終于上前扶起張延云,對之深深一躬嘆道:“張兄才堪稱胸襟寬廣啊……實在不敢相瞞,昨日張兄走后,我與芊芊姑娘已……已一刀兩斷了……”
張延云心頭巨顫,臉上表情僵硬無比,微微后退兩步,堪堪扶住石獅。
陸文清又嘆一聲,道:“昨日一事,我發(fā)覺芊芊姑娘心中真正喜歡的……應(yīng)是張兄才對?!?p> 張延云如遭雷擊,臉上卻急急搖頭,苦澀道:“陸兄……說笑了?!?p> 陸文清默默搖頭,東邊晨光微露,映著兩位出神的少年和兩尊漠然的石獅子。
……
……
“張兄若真要離去……至少該跟芊芊姑娘說一聲?!?p> 旭日東升,張延云坐在那家李記燒餅鋪門口,手邊放著行李,耳邊回響著臨走前陸文清說的最后一句話。
去找她說一聲嗎?
昨天那樣之后,自己以什么身份再去找她呢?
見到她以后說什么呢?說自己要離開么?還是說自己不去長安學(xué)府了?
張延云心不在焉地拌著豆腐腦,對那位老板不屑鄙夷的眼神絲毫不在意。
自己好不容易才下定了決心啊,偏偏臨走前陸文清又告訴他“芊芊真正喜歡的人可能是你啊”。
別這樣好不好?
張延云開始希望陸文清心眼壞一些,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那他就可以毫無選擇地跟周初雪離開。
現(xiàn)在這樣,就算告訴了沐芊芊,她知道自己要去裁決所會是什么反應(yīng)呢?大概會擔(dān)心吧,會要自己留下嗎?
可他是留不下來的,周初雪鐵了心要帶他去裁決所。
而且此時此刻見沐芊芊,張延云實在不知道如何面對她,他能想到的一切話語一切舉動都覺得十分尷尬。
豆腐腦越拌越碎,老板的眼神也越來越鄙夷,估計如果不是張延云已經(jīng)在桌角上放了兩枚銅板他都要走過來訓(xùn)斥了。
過了許久,扶著碗的左手終于放松,豆腐腦混著湯水,每一塊零碎得和芝麻差不多大。
張延云深吸了口氣,用力扯了扯嘴角試圖讓自己笑起來。
他大口喝湯。
就這樣吧。
大口咬餅。
就這樣吧!
不去找她了,現(xiàn)在這樣離開,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方式了!
如果,如果以后還有緣再見,希望時間已將現(xiàn)在的尷尬掩蓋,希望他和她還能是他和她。
至于現(xiàn)在,就這樣吧……
“嘭!”
張延云猛地把碗筷拍在桌上,老板被嚇了一跳,愕然地看到張延云撐著桌子站起來,臉頰上掛著兩道淚痕。
老板看到他緩緩沖自己豎起右手中指……
“老子……走了!”
……
……
然而命運總是這般捉弄人,不想走的時候所有事都在逼他走,好不容易下定決心離開之時又好像誰都不想他走。
張延云剛拿起行李想走,身后就傳來一聲不冷不熱的嘲諷:“喲,這不是那沒人愛的孤兒嗎?”
張延云手中一緊,轉(zhuǎn)身看去,原來是虎子和那四名少年,說話的正是昨天那位身材魁梧的少年大柱子。
虎子站在四人旁邊,很顯然昨天的結(jié)果他們都知道了,虎子此刻也沒有想替張延云說話的打算,他微微站在側(cè)面,漠然地看著他。
張延云剛剛想通人生第一件“大事”,此刻心境開闊,即使大柱子說話難聽他也沒往心里去,淡淡掃了五人一眼,轉(zhuǎn)身朝城門口走去。
“慢著……”柱子一個箭步上前鎖住張延云肩膀,力道極大,掐得肩膀生疼。
張延云皺了皺眉,一把甩開柱子的手掌,轉(zhuǎn)過身仰望著他黑黝黝的臉龐,道:“光天化日,你們想做什么?”
“想做什么?壞了我們老大的好事,難道就想這么拍拍屁股走人嗎?!”
“乖乖留下行李,哥幾個還可能對你下手輕點。”另外三人摩拳擦掌緩緩靠過來,把張延云圍在中間。
虎子站在一旁,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說話。
張延云臉上卻很平靜,他淡淡掃了四人一眼,放下了自己的行李,盯著柱子的眼睛很認(rèn)真地說了一句話:“今天你們?nèi)绻蛄宋?,那么我受的每一處傷,總有一天,你們會十倍還給我的?!?p> “威脅我?!”柱子獰笑一聲,一腳踹翻張延云,揉身而上,拳風(fēng)呼嘯。
就在這時,只聽風(fēng)中一聲急響,一道銀光沒入混亂之中,扎入地面!
“嗡!”
那是一柄雪白的劍??!
劍氣浩蕩,四位少年根本靠近不了,全被彈開。
張延云捂著腹部,看這面前還在顫抖的細(xì)劍,覺得那劍柄似曾相識。
他不敢相信地回頭。
那一刻陽光照來,仿佛天使散發(fā)圣光,女子從天而降。
她渾身如雪,目光如刀。
周初雪。
“延云,我們該走了,還要浪費時間么?”周初雪的聲音清冷如雪,又像冷風(fēng)一樣吹入每個人的耳朵。
“哦哦哦……”張延云愣了愣才反應(yīng)過來,除了“哦”外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周初雪的話讓所有人都看向他,他是個孤兒,生性靦腆從沒有拋頭露面過,雖然成績還算不錯但卻從沒因此而受到他人特別的對待,或許還經(jīng)常被人在背后鄙夷,但此時此刻卻似乎成了天選之子。他從沒有過這種風(fēng)光的感覺,心在胸膛里隆隆跳動,血液高速流動,他迅速從地上爬起來撿起行李,小步跑到周初雪身旁。
周初雪的身高比此時的他還要高些,看在張延云眼里就越發(fā)得高。
“嗖”
雪劍入鞘,周初雪轉(zhuǎn)身,長發(fā)輕拂,睥睨四方。
張延云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像是個跟班,卻也足夠不讓人忽略。
在街道的另一頭,早起買燒餅的沐芊芊剛剛出現(xiàn),她看到遠(yuǎn)處張延云的背影,心頭微動剛想喊出口又看到了張延云身邊周初雪的背影。
陽光下的初雪,閃耀著令人不敢逼視的光。
那一刻,沐芊芊第一次感覺到自卑,她站住腳,開不了口。
她就這么靜靜看著,少年的背影消失在城門口,消失在光影中。
他并不高大的背影,在陽光里灼燒成一道印記刻在沐芊芊心里,變成一道好不了的疤。
她最后只能緩緩握緊,手心里那片煙火綻放后掉落在她窗前的落葉。
關(guān)外一看客
第二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