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夢與夜話
張延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到他死了。
他到了陰曹地府，和眾多鬼魂一起渾渾噩噩游蕩向奈何橋，奈何橋邊的孟婆守著一大鍋熱氣騰騰的孟婆湯，嘴里不停念叨著：“喝了這碗湯，忘了今生殤。喝了這碗湯，換個新模樣……”
一鬼一碗，喝了才能上橋。
輪到張延云了，他機械地接過孟婆湯，沉默地低下頭，凌亂的發(fā)絲掃在碗里，熱氣撲面。
他突然看到那碗里映出好幾道人影，有模糊的，有清晰的，模糊的他認不出來，清晰的是沐芊芊、錢山海還有周初雪……
沐芊芊對著他笑，錢山海對他搖頭，周初雪依舊一副淡淡的模樣。
“喝了這碗湯，忘了今生殤。喝了這碗湯，換個新模樣……”
孟婆充滿魔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張延云不由自主地將碗遞到唇邊，碗中的人影慢慢淡了……
“啪”
一只巴掌突然拍在他的肩頭，他迷迷糊糊地回頭望去。
竟是錢山海！
錢山海一把打翻張延云手中孟婆湯，狀若神魔，披頭散發(fā)：“那么多事還沒完成，你怎么能死？！”
孟婆尖嘯，牛頭馬面顯形，群鬼哀嚎而來。
錢山海將渾渾噩噩的張延云護在身后，怒吼咆哮，大戰(zhàn)群鬼。
透過層層疊疊的鬼影，張延云看到刀光劍影，而在那數(shù)不清的刀光劍影之后，張延云隱隱約約地看到一個穿紫色長裙的小女孩。
小女孩坐在奈何橋頭的欄桿上，露出長裙的兩只潔白腳丫在河面上甩著，一手握著欄桿，另一只手拿著孟婆盛湯的大勺，一勺一勺地喝著孟婆湯，面無表情。
小女孩仿佛察覺到張延云的目光，一直低垂著的臉龐抬起，她有著瓷娃娃一般精致細膩的臉龐，妖異的紫色瞳孔看向張延云。
張延云如遭雷劈，本來麻木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他不敢相信這世間竟有如此平靜如此哀傷的目光，像是一片大海，表明風平浪靜，深處縱橫咆哮，那無窮無盡的寂寞與悲傷，瞬間將張延云吞沒，拉得他陷入無休止的漩渦，永世無法逃脫。
她到底經(jīng)歷過怎樣的過往？她心里又藏著怎樣的哀傷？
她一口一口喝著那孟婆湯，為何眼里的悲傷反而一層一層涌出淚光？
就算是孟婆湯，也解不去她的傷，減不了她的恨?。?！
“哥哥?！彼p聲說。
張延云瞳孔皺縮，仿佛被什么力量正中胸膛，麻木頓消，疼痛疲倦……所有的情緒在一瞬間撞擊著她。
“小妖……”他沙啞著喊道，發(fā)現(xiàn)自己已淚流滿面。
……
張延云猛地一哆嗦睜開眼，頭頂一輪明月高高懸掛，周圍一片寂靜，只有不遠處溪水的淙淙流聲和一道安靜的呼吸聲。
張延云費力地扭頭望去，只見不遠處周初雪伏在一塊巨石上睡著了。
微微一動，胸腹間劇烈的疼痛刺骨而來，疼得張延云忍不住低聲吸了口冷氣，不敢再動。
身上的異樣告訴張延云他出了一身冷汗，心臟砰砰急劇跳動著，臉上有些濕潤，他伸出舌頭舔了舔，又苦又澀。
剛才的夢……張延云心頭一緊，難道自己真的去鬼門關(guān)走了一遭？
最后要不是錢山海和小妖出現(xiàn)，自己現(xiàn)在還能醒來嗎？
小妖……那樣的眼神，她到底是什么人？
張延云心頭猛然一抽，疼得他低呼一聲，巨大的悲傷涌上來，光是想到小妖那樣的眼神他就覺得自己承受不了。
“不要亂動，你的骨頭還沒完全接好?！倍厒鱽碇艹跹┢降瓍s有些虛弱的聲音。
張延云扭頭望去，周初雪已經(jīng)坐了起來，眉宇間有些疲倦，青絲有些凌亂，微微抬頭看著空中的明月，眼中映著月光，粼粼而動。
張延云心頭一動，口中有些歉意開口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p> 周初雪搖搖頭，也不說話。
可能是失血過多張延云還沒那么清醒，竟然就這樣靜靜地盯著周初雪的側(cè)臉，一動不動。
并不是男女之間的感覺，大概是平生第一次經(jīng)歷生死邊緣吧，張延云現(xiàn)在看著周初雪的側(cè)臉，心中感到前所未有得安心、前所未有得親切，那股親切說不清道不明，就像夏日山間的螢火，在他心中點點照亮著。
“謝謝?！眱扇水惪谕?。
兩人又都是一愣，到底是周初雪年齡稍長一些，定下心神，撩了撩耳邊的發(fā)絲，輕聲道：“既然這樣，就算扯平了?！?p> 張延云咳嗽兩聲，搖搖頭，努力勾著嘴角道：“師姐，你一共幫了我三次，我只幫了你一次，算下來我還欠你兩次，可不能算扯平?！?p> 周初雪微微一愣，第一次在張延云面前勾了勾嘴角，點點頭道：“好，那你記著，有機會要還?！?p> “好嘞！”張延云第一次看到周初雪的笑容，心中愈發(fā)高興輕松，咧了咧嘴角開心地應(yīng)下。
又是沉默，但兩人之間的關(guān)系經(jīng)過這次之后產(chǎn)生了一絲微妙的變化，不再像之前那般單純，這種沉默非但不顯得尷尬，反而與這月色融合得剛剛好。
林間夜來涼，兩人又都受了重傷，涼意悄悄襲來。
周初雪身體素質(zhì)畢竟要比張延云好不少，起身生了火，靠著火堆重新坐下，熠熠火光映著兩人略顯慘白的臉色。
“對了師姐，那另外兩人……”
“被我殺了?！?p> 張延云心頭一凜，卻也知道這些人膽敢刺殺裁決所的人，橫豎絕對逃不過一個死字。
“他們是什么人？竟然敢和裁決所作對?！睆堁釉迫滩蛔柕?。
周初雪搖搖頭，眉頭緊鎖，道：“我也不知，時間匆忙，沒來得及檢查他們的尸體?！敝艹跹┚従彶[起雙眼，顯然腦中在思考著更深一層的問題，只是沒有說出來。
張延云也識趣地沒有問，畢竟對方是裁決所的人，肯定知道很多自己不知道的事。
“我們要盡快趕到端陽城，這件事情要盡快和所里稟報?！敝艹跹┑?。
張延云看了周初雪一眼，欲言又止。
“怎么了？”
張延云猶豫良久，小聲說道：“師姐……你，你還要抓我去裁決所嗎？”
這次輪到周初雪微微一愣，她盯著張延云的眼睛凝視良久。
張延云低頭躲閃著，心中懊悔自己問了不該問的話。
“去還是得去?！敝艹跹╅_口，張延云心頭一沉，嘴角苦澀一笑。
“別擔心?！敝艹跹┯珠_口了，聲音竟然異常柔和，仿佛春風拂面，讓張延云不敢置信，“到了裁決所之后，我會全程陪同你接受檢查，絕不會讓你受傷的?！?p> “你體內(nèi)的情況，不搞清楚的話，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