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雅是天剛破曉就離開王家的。
這近十日來,即使從譚里被救起時奄奄一息,但憑著十幾年練功的底子,加上師傅教的調(diào)息方法、注意吃食、時不時就在院子里溜達(dá)鍛煉,此刻她已身輕如燕,施展輕功自如地穿梭在林間。
原本她是想多留幾日再養(yǎng)養(yǎng),但一來南凌的瘟疫形勢不允許,她必須回去救助子民;二來她也怕連累到王家大伯大娘,雖然說西嶼已經(jīng)搜查過,但她擔(dān)心還有其他勢力在暗中搜查,她不敢拿那兩個善良的人兒做賭注。
她必須離開。
路過一客棧時,她拔刀相助,哦不,略施小計,懲罰了窮兇惡極的地方一霸,并從他處順走了一些銀兩、一匹馬。
靈雅的身體還未完全恢復(fù),單靠輕功去南凌顯然是不切實(shí)際的。
靈雅已不眠不休策馬疾奔五日,再奔馳一日就到南凌邊境了,靈雅漸漸感到,氣氛有些不對。
以往繁華的郡街上只剩稀稀疏疏的行人在買些必需品,百姓之間有意無意地隔著好遠(yuǎn)距離,好像對方渾身長了尖刺一樣。
從南凌來東袁的城門緊閉,官兵對來往的行人盤查細(xì)致。路上的行人看靈雅的眼神有些異樣,除了她帶著面紗,更多是對這個外來者有著警惕感。好在靈雅來的方向并非南凌,否則她真懷疑那些人會不會把她趕出去。
實(shí)在太累了,靈雅不得不找間客棧休息一日。
店小二再三詢問了靈雅的健康狀況,確認(rèn)這個外來人身體沒有異樣之后,才帶靈雅上樓。
“這位公子,您是要往哪里去呀?”店小二一邊帶路一邊瞄著靈雅好奇詢問。
沒錯,此時的靈雅早已化身男裝。
“聽說南凌瘟疫橫行,我正要去那里看看?!膘`雅環(huán)顧客棧這周,多年闖蕩江湖的經(jīng)驗(yàn)讓她凡是到任何一處,都保持戒備。
“呀!這位公子莫不是想不開,南凌現(xiàn)在的瘟疫......嘖嘖,那叫一個慘呀,別人都躲不及,這里好多人都大包小包搬走了,公子倒好,還要去南凌?”店小二也是好心,帶靈雅進(jìn)了屋子,還不忘勸告一句:“公子年紀(jì)輕輕地,還是要惜命呀!”
“謝謝你了?!膘`雅喝了一大口涼茶,潤了潤嗓子,問道:“這客棧里可還住了像我這樣的外來人?”
這位店小二顯然很不生分,說話毫不客氣:“被公子說對了,除了公子呀,還有一行十余人,早上剛住下,也是不怕死的,要趕著去南凌......你說你們都怎么了?”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膘`雅揮揮手,現(xiàn)在她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店小二見此,也知趣地退了下去。
靈雅一沾床,便昏昏沉沉睡去,腦子里交織了好多夢,一會兒是夢到東袁珣在她跌入急流時,撕心裂肺地吼叫,一會兒是夢到姐姐疲于應(yīng)付瘟疫,一會兒又是夢到父王在喚她,一會兒是南凌遍地白骨嶙峋,哀鴻遍野......
“快??!快找大夫!”
靈雅仿佛還置身夢中,卻被一陣尖叫吵醒,接著是人聲鼎沸,吵吵鬧鬧的聲音。靈雅皺了皺眉,終是從雜亂的夢中醒來,短暫的睡眠讓她還有些昏沉,她搖了搖腦袋,極力讓自己清醒。
“哎呀,這是怎么了?”
“怎么突然臉上都黑了呀?”
“這該不會是得了什么怪病吧?......”
......
一群好事者躬身圍著地上的人,指指點(diǎn)點(diǎn)、嚷嚷吵吵,地上之人穿著深藍(lán)色便服,周圍三個穿同樣服裝的男子站在他身旁,兩人攔著百姓,一人扶著那臉色發(fā)黑的人。
靈雅推開門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場景,只是好事者們擋住了她的視線,使她看不清地上之人到底是什么癥狀。
“這癥狀怎么有點(diǎn)像瘟疫呀?”
突然人群中,有一人驚呼道。
此言一出,嚇得好事者們,下意識就用衣袖捂住口鼻,立馬同時抬腳后退幾步,方才水泄不通的地兒現(xiàn)在空了一大片。這時,靈雅才看清地上那人的摸樣。神志不清、目光迷離、嘴唇發(fā)紫,臉上已經(jīng)黑了一大半......
靈雅暗叫不好,足尖一點(diǎn),已躍至病患旁邊。
用幾枚銀針,封住了那人的重要穴位,又拿了小刀將患者手臂割了一個小口子,逼出體內(nèi)黑血,最后從懷中掏出一個藥丸,揉碎塞進(jìn)他口中。
他的同伴原是想要阻擋,見靈雅很熟練專業(yè)的樣子,也只好靜靜地看著他施針。
“他沒事了。”靈雅站起身,又從懷中掏出一小白瓶,扔給患者的同伴:“分給這里每人一顆,趕緊服下?!?p> 那群好事者聞言,嚇得一窩蜂上來搶。
“再去藥鋪,按著這方子抓幾幅,煎了多服,好得快?!膘`雅又淡淡說道,將藥方遞給其中一人,目光落在方才被她所救那人身上。
眾人聞言,又拔腿跑了出去。
“終于清凈了。”
靈雅伸了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卻自有一番風(fēng)度。望著那三人,問道:“你們是從南凌來?”
“多謝公子相救!”三人抱拳答謝,其中一人回答道:“我們是打算去南凌看看,誰知剛到南凌邊境,我兄弟看一位大娘可伶,遞給了她一個饅頭,就突然這樣了。”
靈雅一聽,心中很是沉重。
另一人盯著靈雅看了好久,才道:“公子的藥丸或許能治南凌瘟疫,可否將藥方賣給在下,在下愿出重金?!?p> “哦?你是南凌人?”靈雅上下打量著他。
“不是,只是想幫助南凌百姓度過難關(guān)?!?p> “可惜我的藥并不能治這次的瘟疫......”靈雅喃喃道。
“可剛才不是......”
“那是因?yàn)樗卸静⒉簧睿偻睃c(diǎn)我也沒辦法了?!膘`雅搖頭,她確實(shí)沒辦法。
懷中的藥,是她近日配出來的,對一般瘟疫,是有效。可南凌這次瘟疫,她沒把握,若是這藥丸能有效,那云容哥哥早就結(jié)束了這場瘟疫,可見......靈雅也傷腦筋,她得盡快趕回南凌才行。
她轉(zhuǎn)身正要上樓,又被叫住了。
“誒,公子!公子也是南凌人嗎?為何在下感覺在哪里見過公子?”
他是真有些疑惑,眼前這位公子,雖帶著面紗,看不清樣貌,但舉止風(fēng)雅有度,怎么看都不像是一般人。況且,不知為何,總覺得在哪里見過他......
靈雅頭也沒回,淡淡答道,“不是?!本瓦~上樓梯朝住房走去。
就在她關(guān)門的那一霎,一襲藍(lán)袍公子邁進(jìn)客棧,他聽到門咯吱一聲,下意識抬頭瞥了一眼聲音來源處,只見翩翩衣角從門縫處鉆了進(jìn)去。
“怎樣?”東袁珣言簡意賅,他原先也在外面尋找,聽聞屬下中了毒,便匆匆趕來。
“多虧了一位白衣公子給我們解了毒?!狈讲排c靈雅對話的男子說道,并示意其他人將中毒之人抬到房內(nèi)休息。
“白衣公子?會解毒?”東袁珣立馬抓住了重點(diǎn)。
“是的!而且感覺好像在哪里見過他......奇怪......”男子撓了撓后腦勺,努力回想起來到底在哪里見過這位公子,顯然,他跟隨東袁珣的時間有些晚,并沒有見過“神醫(yī)賈子靈”的風(fēng)采。
“他去那兒了嗎?”東袁珣望向靈雅的房間。
難道是她?方才他看到的衣角難道是她的?
男子如小雞啄米般不住地點(diǎn)著頭。
短短的樓梯,東袁珣好像走了一世紀(jì)那么長,他的心“咯噔咯噔”跳個不停,那會是她嗎?是他日日夜夜想念的人兒嗎?
走到房門前了,東袁珣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兒了。伸手,扣了扣門。
“方才多謝公子救命之恩?!痹捯怀?,才發(fā)覺嗓子低沉又沙啞。
靈雅本在打包行李,聽得這聲音,突然,手一沒拿穩(wěn),行李灑落一地。這聲音......這聲音......雖是沙啞又透著緊張不安,但是她怎么會忘得了這聲音呢?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竟忘了應(yīng)答。
只聽著門外似泄氣一般嘆了一口氣,重復(fù)說道,“方才多謝公子救命之恩?!?p> “是我......”
靈雅再也忍不住了,淚水顆顆滴落,劃過臉上的傷疤,濕了面巾。
人就是這樣,再痛的時候都沒有落淚,可一聽見最熟悉的聲音,心中的防線立馬就塌了。
東袁珣原本聽房內(nèi)沒有答聲,心中還在失望,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突然又聽見那熟悉地、日夜回繞在心中的聲音,他欣喜若狂,猛地推開門,沖上前,將眼前那一抹白影緊緊抱住,力道大得好似要將白影嵌進(jìn)身體里。
丫頭,我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
靈雅在女子中算是高個,東袁珣比他還高了兩個頭。
靈雅趴在東袁珣的胸前,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流,流走連日的疲憊和不安,不一會兒就濕了藍(lán)袍。
空氣中彌漫著曖昧的氣息,許久,兩人才緩過來,略有些尷尬地、戀戀不舍地分開......
“對不起......我剛才太興奮了?!?p> 東袁珣放開手,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沙啞道:“小丫頭,你知不知道......這段時間我是怎么過的?”
方才臉上浮起的紅暈還未褪盡,此刻面紗下的靈雅嬌羞動人,她看見東袁珣盯著她的眼神格外熾烈,靈雅的面上又是一紅,趕忙岔開話題:“你看到我留給王大伯兩人的信?”此言一出,她又有些懊惱了,怎么現(xiàn)在她如此慌張,顯然,他一定是看到了,否則也不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這里。
這不是白問嗎?
東袁珣聞言,嗤笑一聲,抬頭就在靈雅額頭上輕輕刮了一下:“你個聰明的丫頭!還知道給自己取名為旬,讓我好找你。但是......你用王旬做墳頭,是不是有些不厚道啦?”
靈雅啞然,不大適應(yīng)地摸了摸額頭,心想這東袁珣怎么跟分開前不大一樣了?現(xiàn)在敢隨便對她動手動腳的了?
其實(shí),她也有些心虛,她取名為旬,一來想著讓東袁珣能盡快識得自己,她知道他一定會不遺余力找她;二來當(dāng)時也不知怎么的,脫口就是他用過的名字。
她留下的信里已經(jīng)交代王家二老,待她走后,建個空墳,就叫阿旬,只是她沒想到二老給自己冠上了他們的姓,最后變成王旬。
想來也是好笑。她還特意交代,來人尋她,只要問來人,為何取名阿旬,便知來人是否為她家人。
“對了,你跟王大伯夫婦,說我是你的誰?”靈雅似想起什么,好奇道。
“自然是......”東袁珣壞笑起來,“是我的夫人呀!”
氣得靈雅一拳砸在東袁珣胸口,就知道這人......見他還在壞笑,靈雅又一拳過去,這下卻被東袁珣握住手腕,只見他手往下一滑,握住了怒氣沖沖的一雙蔥白玉手。
那曖昧尷尬的氣氛又濃了起來,東袁珣又目光炯炯地盯著靈雅,那眼里是掩不住的愛意。
靈雅見東袁珣絲毫沒有收斂的樣子,一時不知如何辦才好,只好一直轉(zhuǎn)移話題。
“你是一路追我到這兒?”他本在她之后,卻更早到客棧,可見也是騎著他的千里駿馬,一路狂追。
“嗯,一路追。”
“東袁珣,看到我的信后,你告訴姐姐了嗎?我一直送不出信到南凌?!?p> “嗯,告訴了?!?p> “你幫我答謝王大伯大娘了嗎?”
“嗯,答謝了?!?p> “你知不知道我的臉被刮花了?”
“嗯,知道了。”
......
靈雅實(shí)在找不出什么能轉(zhuǎn)移的話題了,可見東袁珣仍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她,好像想把她看進(jìn)心里,藏進(jìn)心里。
靈雅一抬手,掀開了面紗。
那張昔日白皙貌美的臉上,依舊盤旋著一道狹長的傷疤,只是經(jīng)過這幾日,靈雅不斷用藥,疤痂已經(jīng)掉了,傷疤淡了很多。
“你的臉......”
東袁珣心疼地?fù)嵘响`雅的面頰,在那塊傷疤處輕輕的摩挲著。
靈雅的臉又是一紅,心中懊惱不已,怎么臉皮一向很厚的她,面對眼前這個人,現(xiàn)在就這么容易臉紅呢?真不喜歡這種不自在、掌控不了自己的感覺啊......
“追風(fēng)!”東袁珣突然扭頭喊道。只見一個跟影長得有些相似的男子就落到了跟前,男子忍不住抬頭看了看靈雅,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主子心心念念的女子。
只覺面前這個男子裝扮的女子,像一股清風(fēng),清新脫俗,真應(yīng)了江湖上人稱“神醫(yī)公子,舉世無雙”的稱號,然而她又不失王室的高貴清冷。
靈雅靈動的眸子也在風(fēng)盯著她時,眨巴眨巴地回看了過去,她正疑惑,什么時候東袁珣的身邊人從逐影換成了追風(fēng)?
“嗯哼。”東袁珣清了嗓子,似在提醒風(fēng),別盯著他的人看著那么出神。
風(fēng)連忙頷首,嘴角忍不住憋笑,頭上飄來好大一陣醋味,主子這是在吃醋呢......
“把無痕散、完顏膏都拿來。另外備好快馬、車廂,晚點(diǎn)啟程去南凌?!睎|袁珣吩咐道。
靈雅一聽,有些動容,這東袁珣不愧是最懂她的。有了無痕散、完顏膏,她這臉上的傷疤是必好無疑了。
畢竟這兩種藥的藥引子,是引那千年雪蓮之根、密林猛獸之骨、以及幾十種百年藥材磨制而成,難度之高、藥材之貴,千金難買,據(jù)說天下只有幾瓶。
想當(dāng)初她想花重金去收集去研制類似的方子,最終還是因?yàn)檫^程太繁瑣、太麻煩而放棄了。沒想到東袁珣這里竟然有。
“是!”追風(fēng)松了一口氣,連日來,看著主子整天沉著一張臉,他也神經(jīng)緊繃。現(xiàn)在,顯然主子語氣都是輕松快樂的,主子開心他也跟著開心。
“等等?!膘`雅似想起什么,叫住了將離開的追風(fēng),從懷中掏出一個藥方,遞給追風(fēng):“這是我近日研制的,你們按這藥方多配些藥丸,攜帶備用,另外將藥方抄給各醫(yī)鋪,雖然根治不了瘟疫,但關(guān)鍵時候多少有些作用?!?p> “是!”追風(fēng)退下。
“你再休息下,晚點(diǎn)要出發(fā)去南凌了?!睎|袁珣幾乎是將靈雅按回到床上的,靈雅也不客氣,繼續(xù)補(bǔ)覺。
反正現(xiàn)在什么事都有東袁珣安排好,她只要乖乖休息就好。想著,滿面含笑地進(jìn)入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