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王宮陷入寧靜,宮女們也都入睡,靈雅坐在燈前,一頁一頁地翻著醫(yī)書,經(jīng)過近兩個月的努力,研制出來的新藥方效果越來越好,她覺得勝利在望,不多時日,必定能完全醫(yī)治好疫病。
“丫頭,你在嗎?”
敲門聲起,溫和如煦。
靈雅起身開門,揉了揉發(fā)困的眸子,定睛一看,只見東袁珣一身藍袍站在門前,俊臉浮笑,月光下,越發(fā)顯得玉樹臨風、俊逸倜儻。
“我?guī)闳€地方。”
說著,東袁珣沒等靈雅答應,就抓起她的手腕,拉著靈雅出門。
兩人足尖在南凌宮金碧屋檐上不斷輕躍,功力深厚,不響動一磚一瓦。
“東袁珣你要帶我去哪兒?這么遠......”
靈雅不禁問道,搞什么這么神秘?
“就快到了?!睎|袁珣回過頭,神神秘秘地看向后方是否有人追來,笑道,“當然要遠點啦!免得不相干的人追來?!?p> 不多時,兩人在宮外一處花園里落下。這座花園不大,中央一座小亭子,周圍種了幾株桂花樹,夜風吹過,好聞極了,地上密密麻麻種著各色花朵,是一座普通古樸的花園。
“這不會是你偷偷建在南凌的府邸吧?”靈雅快速看了眼四周,試探性問道。各國皇子公主在其他國境內偷偷買宅建府并不奇怪,為著行事方便,誰都想在他人地盤上有一處自己的小地盤,她也不例外。
“聰明?!睎|袁珣寵溺地在靈雅頭上輕輕扣了一下,執(zhí)起她的手,朝那幾株桂花樹走去。
被一雙大手輕輕地握著,靈雅面上微紅,只是就著黑夜并不明顯,但那一刻,她的心有些許緊張。
桂花的香味,沁人心脾,拂去了連日來的疲倦。靈雅閉著眼貪婪地聞著,突然她像想起什么似的,眸子張得老大,一動不動盯著桂花樹。
“丫頭,晚點我就要走了?!睎|袁珣淡淡說道。
“嗯?!膘`雅的注意力還在桂花樹上,隨口一答。
“你就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
“嗯?!膘`雅腦中過著一遍又一遍早上研制的藥方,試想著剛假設的可能性。
東袁珣見身邊人反應極淡,俊臉的面部線條變得明顯,微微惱怒,她真的毫不在意?
轉身發(fā)現(xiàn)靈雅正盯著桂花樹出神,并沒有看他,他心中一陣酸澀氣惱,抓住靈雅的肩,將她掰過來,面對自己。
“真的沒有?”他饒是不死心。
靈雅的目光離了桂花樹,思緒也跟著被轉了過來,她頓了一會兒,說道,“嗯......一路順風!”
“你......”東袁珣氣結,俊朗的面龐上此刻跟冰塊似的,面前的人是真的不懂?還是一點兒也不喜歡?
靈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不懂他為什么生氣,內心糾結了一會兒,還是把記憶里那日茶館老板娘囑咐遠行的兒子的話,毫無保留地說了出來。
“路上注意安全,天暖記得減衣,天寒記得添衣,晚上要蓋被,別貪涼了。也別貪吃冰涼的東西,對胃不好......”
完美地還原了當日老板娘的神情,靈雅覺得此刻她定是溫柔無比、面帶慈愛?;蛟S他要聽的就是這個吧,靈雅滿意一笑。當然她自信省略了老板娘抬手為兒子整理發(fā)鬢的動作。
當然她也忘了,那日,此情此景下,堂堂東袁國四皇子東袁珣,就站在她旁邊,將這一幕看在眼里。
東袁珣盯著靈雅看了半天,此時他的臉上怒氣更甚,嚴肅的面部線條達到了頂峰,好一會兒,線條又漸漸柔和,怒氣仿佛也散了一大半。他終是無奈地嘆了口氣,把靈雅擁入懷中。
面對一竅不通的木頭,總是要多些時日的,急不得。他在心里這樣安慰自己。
靈雅并沒有抗拒,她靜靜倚在東袁珣寬闊結實的懷里,桂花香飄來,她閉了閉眼,覺得心安又舒適。不知是因為這桂花香,還是這舒適的懷抱?
她漸漸放松,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東袁珣身上,眼底倦意襲來。
東袁珣感覺懷里一重,他稍有些緊張的神經(jīng)也放松下來了,收緊了手。
至少在自己面前,她不戒備、不抗拒,這不就是進步嗎?慢慢來吧。
許久,他發(fā)覺懷中人一點動作也沒有。
“丫頭?”他試探性問道。
還是沒聲兒。
他低頭一看,嘴角就咧起來了,只見靈雅就這么靠在他懷里睡著了,模樣乖巧,長翹而濃密的睫毛,在月光下,投影在臉上,像印下兩把小扇子。
東袁珣寵溺地盯著靈雅看了好久,然后輕輕地打橫抱起她,以便讓她睡得更舒適些,他大步而小心翼翼地朝桂花樹下走去,生怕吵醒懷中的人兒。
她這段時間太累了。
許是桂花飄落到鼻尖兒,怪癢癢的,靈雅下意識就往懷里鉆,不停地蹭著。
東袁珣腳步一頓,愣愣地看著靈雅一會兒,笑著微嘆著搖了搖頭,尋了一處柔軟的地方坐下。
今日的床似乎特別好睡,軟軟的、暖暖的,窗外的風吹來涼涼的,舒服極了。靈雅睡得很沉,她好像做了一個美夢,嘴角漾起柔和、滿意的笑,她手一伸,緊緊抱住了面前的“枕頭”。
東袁珣感覺腰身一緊,低頭一看,原來是被兩只玉手給抱住。
他突然覺得,如果沒有戰(zhàn)爭、沒有權謀、沒有勾心斗角,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日子,該多好呀。
坐了好久好久,久到玉鉤隱入云層又出來,來回玩了好幾次捉迷藏。東袁珣不得不帶著靈雅回去了,他倒是想再久點,最好坐到天亮,只是夜深露重,他擔心靈雅濕氣入體。
剛到靈雅屋前院子,卻見殷瀟在靈雅屋前徘徊,看不知他是剛到,還是到了許久。
兩人一對眼,俱是一怔。
殷瀟盯著東袁珣懷中的人兒,眼底陰寒,心中醋味乍起,“你們......”他喃喃著,看到東袁珣手指往唇邊一放,又低頭看了看懷中人兒。一個噤聲動作,殷瀟沒有再往下問。
晚風佛面,吹得發(fā)絲撓臉,怪癢癢的,靈雅蹭了蹭臉,睡意漸消,婉婉醒來。映入眼簾的依舊是東袁珣一貫淡笑如風的俊龐,靈雅沒醒過神,腦子一片空白,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嗯?東袁珣?”她一臉茫然。
東袁珣也不說話,笑了笑,將她放到地上。靈雅這才想起來,哦,是了,東袁珣邀她出去來著。不過她怎么睡著了?她輕輕地扣了下自己的腦袋,試圖讓頭腦清醒一點。
突然感覺背后還有第三人的氣息,靈雅轉身,看到殷瀟立在屋前,正面無表情地盯著自己、
“玉瀟,你也在?”
“嗯,剛來。有事找你。”殷瀟看了眼東袁珣,眼中意味明顯,他有話要單獨跟靈雅說。
東袁珣淡笑,氣息溫溫柔柔地噴向靈雅,“那我走了?!?p> 還沒等靈雅轉身,他已瀟灑地大步離去。
“東袁珣?!丙惵曒p喚。
藍影腳步頓住,人卻并沒有轉過身來。
“珍重?!蹦四?,半響,靈雅終是淡淡地吐出這兩個字。
藍影聞言,似挺了挺脊背,像是內心做了一個重要決定,下一刻,背著靈雅和殷瀟,抬手擺了擺,做最后的告別。不到片刻,便消失在門外。
“他也要走?”
“也?”靈雅不答反問。看到紅影點了點頭,靈雅一時恍惚,目光便飄到了腳邊的落花處,漸漸入秋,落花也零落成泥,只是命運終究是要碾作塵嗎?
“看來天下大變,也不遠了......”靈雅語含無奈,輕松一笑,該來的,遲早要來,或許早,勝于遲。
“你就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嗎?”殷瀟頓了頓,略有些艱難地開口。
一模一樣的話,靈雅有些訝然,先前的問話猶如在耳??磥磉@段時間那兩人相處久了,默契漲了不少呀,連問得內容都字毫不差呢。
同樣的問題,回答卻斷無法復制了。靈雅想了想,問道,“如果有一天,南凌、西嶼對峙,你會與我為敵嗎?”
殷瀟定定地看著靈雅,目帶些許驚訝,顯然,他沒料到靈雅會說道這個。
“不會有那一天?!币鬄t斬釘截鐵。
靈雅笑了,“世事難料,怎能那么肯定呢?況且,你不是也不得不趕回西嶼了嗎?有些事你無法左右?!毙δ樐。瑡汕蔚男∧槤u漸涌上沉重之色,終是嘆了口氣,“誰都無法左右......”
“即使西嶼與南凌為敵,我不會與你為敵。”
“那就好?!膘`雅灑然一笑,狡黠問道,“玉瀟,你想要這天下嗎?”
邪魅異常的俊臉面部線條緊繃,記憶好似涌到曾經(jīng),想要嗎?或許以前想要吧,可人終是會疲倦,他厭倦這種勾心斗角的生活了,他要的、他之所以不斷壯大,不過是想保護想保護的人,保護自己罷了。
“我只是不想西嶼落入一些陰險狡詐的人手中?!彼谷灰恍?。
靈雅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也知道她要的答案。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站在我這邊?!?p> 靈雅咬了咬唇,有點難以啟齒,她知道這個請求或許強人所難,但是她急需要為南凌鞏固盟友,畢竟那深不可測地對方太過強大。
在西嶼,西嶼王如南凌一般,已形同虛設,不同的是,自己的父王是樂得把南凌交給姐姐,去享天倫之樂;而西嶼王,則是被架空,軍權、政權被迫無奈一分為二,殷瀟與殷蓉,幾乎各執(zhí)一半,互相掣肘。
那殷蓉陰險毒辣、野心勃勃,不可能也不適合成為盟友,而殷瀟,根據(jù)自己多年對他的理解,還有剛才他回答的坦然,證實他確實是無心角逐一統(tǒng)天下。
若他肯跟南凌統(tǒng)一戰(zhàn)線,那么無疑是把西嶼一半的力量都納入囊中,這樣,姐姐的勝算、南凌的安定又多了一層把握。
殷瀟蹙眉看了會兒靈雅,沒有正面回答是與否,只是輕微點了下頭,當然,他并不是全是為了靈雅,他也是為西嶼國土與子民打算。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他絕對是站在對西嶼損失最小的那一邊,而無疑,“那一邊”不可能是自己與殷蓉統(tǒng)一戰(zhàn)線,化干戈為玉帛,共渡國難,畢竟他們之間的矛盾已不可調和。權衡利弊之下,他早就清楚,真到那一天,或許南凌還是他的庇護所。
況且,南凌一向愛民如子、崇尚和平、民心凝聚,的確是亂世中能為自己謀一條出路的好盟友。
“謝謝你?!膘`雅莞爾,由衷感謝。
“不用,各取所需罷了,我也有我的考慮?!币鬄t還是淡淡回復。
靈雅其實很不習慣他這種清冷又正經(jīng)的樣子,似乎是從知道自己還活著的那一刻開始,就是涼亭見面那次,每每跟自己相處時,他就有些奇怪,怪在哪兒呢?
靈雅摩挲著下巴,皺起眉,眸子在殷瀟身上來回掃,不斷探究。
紅影卻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紅著臉別過頭,躲避深究的目光。
“是了!”靈雅拍手笑道,以前的玉瀟哪會這樣忸怩?還會不好意思?會臉紅?
她是發(fā)現(xiàn)了殷瀟的不同,但她并沒有深究為何殷瀟會前后不同。
可見上天是公平的,給了她極致的美貌與智慧,卻偏偏讓她在情愛方面遲鈍至極。
只見靈雅像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狡猾地跳到殷瀟面前,嬌笑著輕捏起殷瀟的右臉,哈哈打趣道,“玉瀟啊玉瀟,你這么害羞,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言行舉止儼然當初“神醫(yī)賈靈雅”的恣意風采,全然不是先前華麗清艷的公主或者沉穩(wěn)老實的江城子。
看來環(huán)境確實移人。
殷瀟仿佛看到了故友,紅暈退卻,神經(jīng)也放松下來,他好似沒那么緊張了。
一把推開靈雅的手,瀟灑地一甩衣袖,笑罵道,“你這么對我動手動腳的,莫不是你喜歡上我了吧?”
邪音魅惑,一如兩人在江湖時的吵吵鬧鬧,靈雅點點頭,很滿意地笑出聲,“哈哈,對嘛!這才是舵主玉瀟?!?p> 棋局如何,局外人往往一觀即知,而對弈之人向來難辨。
不管是亂世權謀也好,還是你情我愛也好,身在其中,往往難看清自己和他人的心。